引子是張愛玲的一篇小說《愛》。很短,就抄錄在下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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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
張愛玲
這是真的。
有個村莊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許多人來做媒,但都沒有說成。那年她不過十五六歲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後門口,手扶著桃樹。她記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對門住的年青人,同她見過麵,可是從來沒有打過招呼的。他走了過來,離得不遠,站定了,輕輕地說了一句:“噢,你也在這裏嗎?” 她沒有說什麽,他也沒有再說什麽,站了一回,各自走開了。
就這樣就完了。
後來這女人被親眷拐了,賣到他鄉外縣去作妾,又幾次三番地被轉賣,經過無數的驚險的風波,老了的時候她還記得從前那一回事,常常說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後門口的桃樹下,那年青人。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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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兩點說明。
第一,如張愛玲一開篇就交代 “這是真的”,故事的女主是胡蘭成的義母施春。胡蘭成《今生今世》裏專門有一章《怨東風》講的就是她的故事。中年以後,施春變得 “益發好勝逞強,待人辣手辣腳”,《金鎖記》裏曹七巧的原型有一大半在這裏了。但在張愛玲的《愛》裏,“她” (施春)還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少女,故而籠罩全篇的是一種不自覺的,春天暮色中的 “女心的淒涼喜悅” (見《今生今世》)。
第二,是我剛剛抄錄《愛》的時候發現的。女主 “手扶著桃樹”,那就是站在桃樹下了。咦,這豈不是唐代詩人崔護的《題都城南莊》的現代版故事?! 詩雲:“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唐詩通篇以男主為敘事視角,感歎時間的流逝和物是人非的惆悵。《愛》雖然用的是全知視角,但是用女主的 “老了的時候” 來結尾。這樣兩相參差對比一看,就拚接得到一幅完整的畫麵:不論是男主(詩人崔護),還是女主(《愛》裏的她) ,兩個人心裏都一直念念不忘年少時那次短暫的偶遇。
人生的無常,都在聚散裏。
鋪墊得夠多了。下麵來講講我們家的版本: “What are you doing here?” 畫風呈斷崖式陡轉直下,因為主角是我們家四歲大的弟弟。
哥哥剛開始學鋼琴的時候,是在鋼琴老師家上課。一堂課隻有三十分鍾,所以我和弟弟就坐在客廳裏等哥哥下課。在那裝有寬大落地窗的客廳裏,我們跟鋼琴老師的丈夫照過一兩次麵,但沒有說過話。
有一天下了鋼琴課以後,我們母子三人走路回家。在等過路燈時看見了一個人有幾分麵熟。我才反應過來那是鋼琴老師的丈夫,弟弟的問題已經對他脫口而出了:“What are you doing here?”
我剛想說點什麽打打圓場,那個中年男子不知怎麽好像已經被冒犯到了,他扭頭嘀咕了一句什麽就頭也不回地走了!走了!走了!
弟弟當時還上幼兒園呢,小小孩一個;那個中年人居然跟弟弟較真,有點失風度嗬。lol!
另外一次,是我們剛剛搬到新家不久。
夏天,鄰居在後院燒烤,弟弟跑到樹叢邊問他們:“What are you cooking?” 我沒有聽見鄰居回答弟弟的問題。我們搬過來以前就聽說美國這個地區的人是出了名的社交冷淡(其實是慢熱型),嗬嗬,領教了。
後來我們和鄰居相處和睦,這是後話。
在張愛玲的筆下, “噢,你也在這裏嗎?” 記述的是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一句勝過千言萬語;轉到稚齡弟弟 “自來熟” 的語境裏,得到的反應是無語,是沉默:孩子天真無邪的問話完全不被心事重重的中年人理會。
所以啊,談話技巧第一課:說話要看對象,分場合。同樣的問題,在不同的語境裏,會引起不同的話語對象不同的反應。細想想,這個道理適用於孩子的同時,也適用於大人。修煉和完善對話技巧何嚐不是每個人一生的功課?!
問好魏薇。
嗬嗬,謝謝!雖說是個新“嗨” 哈哈。
我也一樣。讀張的長篇小說一口氣讀完還意猶未盡;短文和散文卻要讀讀,停停,讀讀。
謝謝來訪。
你這麽說自己我不信;你是最錦心繡口的。
喜歡你的新文章《步行減壓》;在你的筆下,處處是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