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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此世,此生》第四十章三

(2022-09-04 14:49:38) 下一個

等到一七,三七和五七全都燒完後,祭拜的儀式也就告一段落了,愛新和楊越一起告別了家人相伴著坐車回了她們自己的家,母親趙氏的這一生從此徹底了結了,往事也許還會時常在兒女的懷念中閃現,而她的人生已經從真實化為了故事。

這就是一個普通人的結局,或者說這是這世上所有人的結局,哪怕你活著的時候做了多麽了不起的驚天偉業,最終都將和萬千人一樣成為一個在後世人口中流傳的故事,這是人的曆史,既是無奈,也是平等的。

就在趙氏這個不識字的老太太平靜地走完了一生的時候,另一位曾經叱詫風雲半輩子的老人這時也即將迎來自己人生的最後一天,他就是之華和長水他們的四爺爺,韓家曾經最有出息的人物,韓兆景。

兆景當年在文革中被罷官,緊接著又死了老伴,他一個人不聲不響地捱了許多年,直到文革結束,政府給他平了反,雖然因為到了年齡不能再回到從前的領導崗位上去工作了,但是摘了走資派的帽子兆景還是感到無限欣喜,市裏同時又給他恢複了待遇,使他離休後的生活得到了保障。

兆景於是又找回了很大一部分的生活樂趣,就在這時有人提議給他介紹一個老伴,讓他在日後的生活中也能有人照顧。兆景也覺得一個人寂寞太久,所以想了一想就同意了。

中間人給他介紹的這位老太太也是有些來頭的,她的家族曾是當年上海灘上的名門望族,親哥哥還是國民黨的高級將領,她小的時候宋氏姐妹都曾是見過的,後來國民黨倒了台,他們家也跟著垮了,家人四散奔逃,哥哥去了台灣,而她留了下來,五七年的時候被下放到了東北,就一直留在了這裏。

最難得的是老太太極其清高,雖然大半輩子被人咒罵是“資產階級餘孽”,可她一直都是我行我素,始終保持著端莊的儀態,可能是為出身所累,也可能是她自己的眼光太高,所以她一輩子沒有嫁人直到如今。

兆景聽介紹人這麽一說,對這個講究了一生的“資產階級大小姐”起了好奇心,他雖說革命了一輩子,但是到底出身富裕家庭,後來又一直在洋行工作,所以生活作風和那些工農兵的幹部還是不太一樣的,現在文革也過去了,社會又重新寬鬆起來,而他也到了暮年,這時忽然就不想再講究那些原則了,所以他就真的去見了這位從大上海來的老太太。

 

兩人見麵倒是談的很好,老太太姓顧,閨名藹德,教養極好,談吐文雅,雖然也是近六十歲的人了,但是腰身仍然纖細,見麵那天她穿了一件青色帶暗花的布旗袍,嚴謹地盤著頭發,手裏還拿了一個黑絲絨的手袋。

兆景看到這樣的她宛若時光倒退了五十年,在他還是風華正茂的時候也曾在洋行酒會上欣賞過這樣的大家閨秀,藹德穩重優雅的氣質甚至更勝當年的那些女子,因為在她眼角眉間堆積起來的紋絡裏有歲月沉澱下來的大氣和憂傷,閱盡了世事千帆,她的輕聲慢語中參雜了超脫世情的慵懶,她看起來完全符合人們放在她身上的標簽,她是屬於資產階級的,從骨子裏就是,而那曾是兆景多年前一心要打碎的東西,可是今天他卻忽然感到很迷人。

 

藹德之所以今天來見兆景,一是對這個先前的金融家革命者,後來的走資派,感到了興趣,兆景的一生可以算是個傳奇了,藹德心底裏多少還存留了些小時候讀的那些浪漫英雄的影子;

二是她也確實有些為生活所迫,藹德雖然一輩子沒有結婚,但是她在文革的時候收養了兩個老朋友的遺孤,都是女兒,老大叫慕蘭,性情雖然有些偏激,但是身體倒還健康。老二小彤卻讓她操了不少的心,因為當年親眼目睹了親生父母被造反派用棍子打死了,小彤從此就有些瘋傻,藹德那時收養她也知道之後會很辛苦,可是孩子實在是太可憐,又再沒有別的親人肯要,所以考慮再三她還是把小彤領回了家。

文革結束後,慕蘭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就直接參加工作了,前不久經人介紹和單位裏的一個同事結了婚,藹德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可是小彤這些年跟在藹德身邊瘋病一直都不見好,藹德如今年紀也大了,精神見短,而且退休後工資不高,改革以來物價上漲,她的這點錢要給小彤看病還要敷衍她們兩個人的日常生活實在是有點捉襟見肘,所以當她聽介紹人說兆景是個離休幹部,工資充裕又沒有孩子時便動了心。

 

兆景和藹德見了麵後,彼此都有了好感,所以後來兩個人就真的走到了一塊。兆景並不計較藹德身邊帶著個瘋孩子,他欽佩藹德的勇氣和悲憫心,而且他一個人寂寞了這十多年,現在忽然有家有個一直保持著小孩子舉止的小彤,倒反而讓他覺得很有樂趣。

隻不過兆景和藹德到底還不能算是一類人,藹德又是獨身了半輩子的老姑娘,所以兩個人在一起過了最初的新奇,慢慢地在生活瑣事方麵就開始有了很多分歧,他們又都拉不下臉來吵架,所以就共同選擇了漠視對方,好在兩個人都有了年紀,生活閱曆豐富,他們自己倒也在這樣冷淡的關係中找到了一種平衡,而思想像個幼兒的小彤更成了他們生活的紐帶和調節劑,使他們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相伴過了將近十年。

時間進入了九十年代,本來比兆景小了十幾歲的藹德卻先撐不住了,她得了腸癌,發現時已經是晚期。兆景把她送進醫院,再回到家中,忽然就覺得房間空了,雖然小彤還是一如既往笑嘻嘻的,但是兆景卻知道心裏一直有的那根支柱倒了。他在桌前默坐了良久,最後拿出信紙提筆開始給藹德寫信。

當藹德在醫院裏收到兆景的信時,心中忽然湧起了一種她從未經曆過的情感,她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時代,心脆弱的像一朵含苞未放的玫瑰,兆景的信就像是清晨裏的一滴露珠,滴在花苞上,讓那花心輕輕顫抖。藹德知道命運待她不薄,在這將死之時突然就讓愛情的欣喜降臨在了她的心中,她懷著這份喜悅開始給兆景回信。

雖然兆景每天都會走來醫院看望她,可是兩個人見麵時卻絕口不談信上麵的話,他們像是守著一種儀式一樣每天等待著郵遞員送來情書的那一刻。兩個曆盡了風霜的老人共同悟到了這種智慧,等待是愛情的催化劑,思念可以使甜蜜翻倍,那朵花在將放未放之時,才是讓人最多遐想的時候,藹德和兆景便用這種方式細細綿綿地留住對彼此的思念。

直到藹德生命即將終結的那一刻,兆景才輕輕撫著她的臉頰,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個親吻,他用隻有她才能聽到的聲音說:“我愛你!藹德,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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