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我們腳下的人
我出生在山東一個偏僻的小鎮,村莊不大,交通閉塞,物質匱乏。對於我們這些農家的孩子來說,村子就是整個世界。盡管如此,我的小腦袋裏依然裝滿了奇異的幻想和無邊的夢。
小時候,我會和村裏小朋友們挎著小籃子去田裏挖野菜。那時,我常常仰頭看村口的宣傳欄,上麵畫著黃黑褐的亞非拉小朋友,他們拉著手大大的眼睛盯著我,等待著被“解放”。我不明白什麽是解放,隻覺得那些孩子似乎和我有某種神秘的聯係。
比我大一兩歲的玩伴告訴我:“地球是圓的,如果我們用鐵鍬一直往下挖,會把地球挖個大洞,就能看到住在我們腳下的人了。”
我聽後迷惑了很久,怎麽也想不明白這些住在我們腳下的人到底是怎樣生活的。是不是也一日三餐?是不是也有日出日落、日夜交替?他們的小女孩會不會像我一樣挎著籃子挖野菜?小朋友會不會玩踢毽子的遊戲?他們會不會有像胡漢三那樣的懷蛋?我想得腦袋都痛了,卻沒有找到答案。問爸爸,他隻是笑笑,說:“將來有機會去看看不就行了。”
二十年後,我真的走出了那個小鎮,來到地球的另一邊,第一次看到了那些“住在我們腳下的人們”。而這一次,我自己也成了腳下的一部分。
我們來到美國的第一站是南卡羅萊納州的查爾斯頓,這個城市東臨大西洋,氣候溫和,風景如畫。據說家喻戶曉的電影《飄》就是在這裏拍的。查爾斯頓的地理位置有點像杭州,我站在街頭,心裏生出一種奇怪的熟悉感——陌生,卻又像從未離開。
因為沒有工作簽證,我每天都呆在家裏。早飯後,我背上大大的書包,走去離家約一裏的圖書館看書。
夏天的陽光有些刺眼,我的步伐慢慢加快,腳步在街道上“篤篤”作響。
突然,一輛車在我後麵響了喇叭。我回頭一看,是一個精神抖擻的白人小夥子。他從駕駛座探出頭來:“早安,要不要搭我的車?”
我愣了一下,有些猶豫,心裏暗暗打鼓:“我又不認識你,怎麽敢上你的車?”
他笑了笑,似乎已經明白我心裏在想什麽。他說:“哦,對了,我叫丹尼爾,在你租房子的辦公室工作,負責管道。我幾乎每天都看到你走路去圖書館,今天太陽有點曬,我順路送你去好嗎?”
我這才想起來,在租房辦公室見過他幾次。於是便放心地上了車。從那天起,無論天氣冷熱,隻要丹尼爾看見我在路上,總會熱情地捎我一程。
查爾斯頓的日子平靜而溫暖。走在街道上,看著腳下鋪開的馬路,看著這些我想象中那些曾經在我腦海裏遊走的“腳下的人們”,我會想起小時候村裏那通向田野的小路,夏日的蟬聲,和小小的我心裏的困惑。
我仍喜歡一個人走路去圖書館,碰巧時就搭搭丹尼爾的車。我喜歡在陽光裏感受腳下的這片土地。在這陌生的城市,我感受著它的溫暖。
查爾斯頓的夏天依舊柔和溫暖。我在圖書館的窗前坐下,打開書,也打開了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