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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故事《定風波》卷二(17):白龍

(2023-07-26 20:42:32) 下一個

【本文故事發生在戰國末年,秦、楚、越、趙、齊五國爭霸。楚國疆土遼闊卻製度陳舊,如何在強鄰的虎視眈眈之中自救、自強?又如何結束弱肉強食的殘酷戰爭遊戲,開創一個新的格局?我們拭目以待。】

本集人物關係:

景陽(字世明):楚國俾將軍,王卒卒長。楚王熊嵐心腹,屈童準妹夫。

屈童(字又貞):楚國大工尹,定南侯。已故白虎大將軍屈遠的獨子。

昭由基:楚國丞相,三朝元老。孫子間接因屈遠而死,從而結仇。

熊添(錦翼君):楚王熊嵐的王叔,權臣,太子老師。

“呀——” 門好像一把生了鏽的胡琴,暗啞著嗓子劃破了夢境。

他猛地一支楞,下意識的從枕頭下麵摸出把一手來長的短刀來,不動聲色的褪去了刀鞘。

門口寂靜了片刻,一個毛茸茸的黑影囫圇道:“爹,我口渴了,想喝水,”

他“噌”的一聲收回短刀,大貓似的翻身落地,一把將軟乎乎的毛影子攬入懷中,揉著她花骨朵兒似的臉蛋兒說,“月兒,月兒又夢遊了?爹爹給你找水喝去。” 睡得迷糊的小女孩半閉著眼睛抱著他手裏的玉斛“咕咚咕咚”一通猛灌,細細的水線順著幼嫩的脖頸流了下來,仿佛暗夜裏一隻迷途的美麗小獸。

他憐惜的目光舍不得從她臉頰上移開,掌心替她抹去水珠,擁住小小的,綿軟的身體,就這樣再度陷入了黑甜香。

第二天早上,俾將軍景陽幾乎是被景月如的小腳給踹醒的。

晨曦裏,剛剛漿過的棗紅色官服上落下了層柔和的陰影,腰間的軟銀腰帶也擦拭一新,稍稍一動便流轉著動人的水光。“你笑什麽?” 他一把捉住躲在鏡子後麵偷看的月如,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膝頭,滿意地望向銅鏡裏。

鏡子裏一張英俊的鵝蛋形臉龐,五官是武將裏少見的精致英挺。緊黏著他的小女孩,肉乎乎的臉蛋瑩白如玉,一雙大而清澈的美目與他如出一轍。她仰起臉來拍拍景陽的下巴:“爹爹,你真好看。”

景陽樂了,拿開她的小爪,故意板起臉來:“月兒,男人不興說這個。”

 

景氏父女在駙馬府用過了早飯,又耗了一陣子,過了辰時才動身去兩條街外,王宮西南的屈府。

守在門房裏的周管家差人安頓好了駙馬府的馬車,又給月如上了一碟子點心,這才笑著說:“將軍,二小姐昨兒念了一晚上,好容易才哄睡了,這會兒剛起呢。”

“誰啊?誰念了一個晚上?”一個清脆好聽的女聲推門而入。周管家抬起眼來瞅了瞅她,一言不發,貓著腰退了下去。

這一身鵝黃的十七八歲女子仰起臉來,明亮的眸子裏透著一絲肆無忌憚,渾身上下仿佛初熟的麥芒,洋溢著一股子青澀的喜悅。

景陽的心沒來由的一緊,目光不自覺的膠著在女子微微張開的雙唇上,隻覺得鼓聲如雷。“他娘的,怎麽每次見她都這麽沒出息,” 他覺察到自己的失禮,暗中尷尬的繃緊了身體。而對麵的女子全沒在意他的不安,親熱的迎了上來,明亮的眼眸散發著無知無畏的動人熱力。

周管家識趣的給剛剛定親的兩人留滿了獨處的時間,一盞茶後才帶著穿戴一新的二小姐愛菊現了身。

這天是小滿,雨水豐盈,麥粒漸滿。也是楚國進入迎夏季後最重要的節日。

屈府最重要的兩位男人,二十歲的大工尹屈童和十九歲的軍工廠司製屈平,一晚上夜不歸宿,泡在大桐河邊為祭車神做準備。而帶著寶嬋愛菊兩位小姐看熱鬧這樣的事情就落到了未來姑爺,俾將軍景陽的肩上。

景陽,和寶嬋愛菊,還有貴喜因為到的早,把馬車停在了桐河上遊官府專門辟出的一片貴賓停車場上。這是郢都縣尹周瑞之想出來的點子,往年夏初祭車神除了王室貴戚,其他不分貴賤一律擠在一起。如今周瑞之受熊嵐的青睞,手攬工尹局財政大權,當家方知柴米貴,便想出了這麽個法子,把大桐河沿岸分成了三個區。上遊樹蔭濃鬱的地段設成貴賓區,王室貴族們專用,雖然離祭祀現場遠了點兒,但是勝在景致優美。下遊水流湍急的暴曬地段是典禮現場,設為平民區,一般百姓皆可自由出入。而平民區和貴賓區之間一大片區域被周瑞之美其名曰“觀禮台”,壽春的商賈大戶,但凡願意出錢,便能得墨傘一把,登高觀禮。

時候尚早,上遊“貴賓區”稀稀拉拉的沒什麽人氣。而中下遊卻已經有人開始拖家帶口的搶占地盤了。尤其是下遊的黃金地段,不少民眾沿著桐河兩岸鋪上了自家的麻氈子,遠遠看去,仿佛碧綠的河堤上開了一片片五顏六色的布坊,熱鬧非凡。

寶嬋和景陽一同坐在涼棚下,她早先熱情似火,這會兒到了外麵,卻安靜乖巧得如同一隻白兔,連話都不肯多說一句。景陽看出了她的拘泥,隔著袖子輕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寶嬋知他體恤,明明沒有第三個人瞧見,卻兀自紅了雙頰,隻和月如愛菊玩耍,再不敢抬眼看他。

景陽安頓好了女眷,起身來和貴賓區的同僚們寒暄周旋。隻聽下遊河段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 這是屈氏兄弟藏在河床裏的“秘密武器”就要露臉了。

一時間議論聲不絕於耳,原本在河堤上星羅棋布的看客們一股腦的朝發出巨響的地點擁了過去。很快就把大桐河下遊裹得裏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不少拖兒帶女的年輕夫婦將年幼的娃娃高舉在肩頭,幼童們色彩斑斕的屁兜成了桐河兩岸一道獨一無二的風景。

這當口,官道上塵土飛揚,一輛氣宇軒昂的雙乘馬車猶如離了弦的響箭,嘶吼著往下遊河灘咆哮而去。駕車的兩匹棕色駿馬伴著聲聲長鳴一路狂奔,而車夫坐的前室上早就空無一人。景陽心裏一涼:壞了,這是馬兒受驚了。他來不及多想,縱身一躍,攀上了周瑞之為了修建“觀禮台”在河堤大樹之間拉上的纜繩,如同一隻輕盈的飛鼠,隻三兩下便躥上了下遊河堤一棵偉岸婀娜的垂柳。

脫了韁的馬車如同滾雷般衝向觀禮的人群,方才還在爭看熱鬧的人們後知後覺的發出驚駭的叫聲,蠕動的人群好像好像被突如其來的暴雨打破了平靜的湖麵,毫無章法地四下散開。一個被四麵人潮堵住無法動彈的農婦索性俯下身來把兩個娃娃壓在身下,閉上眼睛等待著厄運的降臨。

一秒,兩秒,三秒鍾過去了。

時間在風暴中凝固。

農婦睜開眼睛,驚奇地發現,發了瘋的馬兒喘著粗氣重重摔倒在地上,富麗堂皇的龐大車體在不遠處轟然倒地,車身上一道道劃痕驚心動魄,仿佛隨時都會散了架。

一位天神下凡般的英俊武將十分有耐心地蹲在慘不忍睹的龐然大物前麵。

車裏爬出來一個麵色慘白的男人。

這人身形高大健碩,一頭黑發從頭頂的皮冠裏散落下來披在胸前,瘦長的臉頰上五官鮮明而憔悴。表情有種和他身軀不相稱的失魂落魄,就連鮮紅色裙裾上翩然欲飛的金色火鳥都失去了神采。

這男人往前踉蹌了一步,捉住武將的手,驚魂未定道:“世明,快,你快查查,是不是有人行刺。”

景陽雙手穩穩扶住微微發抖的高大男人,溫聲勸慰:“錦翼君,錦翼君一切可好?這是馬兒受了驚嚇,失了蹄了。”

這男人半晌方才緩過勁來,唇上漸漸有了血色,眼裏現出冷淡厭惡的神色來,回頭望向兩匹在地上痛苦呻吟的馬兒,狠聲道:“來人!把這不中用的畜生給我拖下去。”

穩如磐石的景陽向聞聲而至的王卒護衛暗中擺了擺手,年輕的護衛們會意退下打掃去了。景陽則小心翼翼的攙扶著身材高大的錦翼君在“貴賓區”早就為王室預備好的華蓋下入了座。隨著兩人的並肩而至,壽春顯貴們一片竊竊私語,沒人知道,素來沒有交集的錦翼君熊添和俾將軍景陽,這是唱的哪出。

現年四十二歲的熊添,名噪諸國的錦翼君,楚王熊嵐信的王叔,即使衣冠不整容顏憔悴也依然擁有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尊貴氣派。

二十年前秦國大軍來犯西北要寨丹陽,老楚王熊瑜派出老將屈蓋、偏將軍景翠,和王弟錦翼君熊添老中青三代愛將。偏偏三人不同心同德,中了秦人的離間詭計,不但八萬楚軍慘遭斬首,屈蓋景翠也馬革裹屍,戰死沙場。三帥中唯一生還的熊添在病榻上躺了整整五個月,從此棄武從文,退居內朝成了熊瑜的智囊。

熊嵐即位之後,錦翼君榮寵不減,熊嵐不僅朝中諸事都要問過這個王叔的意思才能放心,甚至把教導太子的重任也交到了他手裏。以至於,壽春愛嚼舌根子的貴族們都紛紛謠傳,說錦翼君是丞相昭由基的接班人,更有甚者,開始暗諷昭氏老邁,說他本該主動讓賢。原本兩人之間氣氛已經相當微妙,可是近來的秦楚之盟一事上,錦翼君和丞相意見又驚人的一致,互為表裏,相互依存,這就讓兩人不和的傳言慢慢消停下去了。

景陽攜熊添落座後不久,下遊河段又傳來一聲巨響。盛裝的丞相昭由基在轟隆隆的巨響聲中姍姍來遲。走過錦翼君身邊時,昭由基的目光在景陽臉上稍有停留。景陽忙起身行禮,恭敬道:“丞相!人流擁擠,可否容景陽護送丞相入席?”

昭由基嘴角的兩塊肉顫了顫,目光不動聲色地從景陽到熊添再回到景陽身上,微躬身還了個禮,笑說:“將軍客氣了,人上了年紀,還是得多走動,不然就該鏽住啦,你說是不是。”

景陽剛要回答,隻聽下遊河床持續的轟隆隆巨響。人群中爆發出一片驚呼:“白龍現身嘍,白龍現身嘍。” 再看寶嬋貴喜她們那片華蓋,傘下空空如也,幾個人早已經猴子屁股坐不住,擠到河堤邊看熱鬧去了。

大桐河下遊一段水流湍急的小瀑布下,河床裏打開了一個閘門,從湍急的水流裏緩緩升起一個足有七八個人高的巨輪。巨輪中空,有二十四根半臂寬的輻條呈光線狀分布。輪子在水流的衝擊力下緩緩轉動,整個輪子煙霧繚繞,水花四濺,仿佛威風凜凜的水神白龍從大桐河裏濕漉漉的騰空而起,若隱若現地盤桓在河床之上。

仔細看時,每個輻條上都綁著一隻碩大的水鬥,一個個水鬥在低處被河水灌滿,轉至最高點時,水鬥自然傾斜,把水注入岸邊修建好的渡槽,而清冽的大桐河水就這樣順著渡槽流進了離河灘不遠的麥田裏。

正當桐河兩岸的百姓們為這聞所未聞的會噴水、會澆灌莊稼的巨輪擊掌叫好時,桐河中段周瑞之的收費看台上卻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青一白兩條歡樂戲耍、憨態可掬的舞龍隊。青白二龍隨著鼓點或撲或閃或騰或滾,矯健靈動的身手很快就從巨輪那裏分流了一群看客。

鼓聲行至密處嘎然而止,舞師們紛紛現出身來。就見為首的這人身形俊逸,麵容清秀剛毅,一張年輕的麵孔被汗水浸濕了,每滴汗水都如同朝露般閃爍著喜悅。看客中有人嚷了一嗓子:“這就是大工尹,定南侯屈童!這送水白龍就是他造的。”

人群頓時沸騰了,一個小姑娘脆生生的童音尤其驕傲出眾:“那是我哥!”

“是嗎?你哥可真厲害,” 她身邊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接話說。

“你是誰?” 被貴喜抱在懷裏的愛菊歪過腦袋來好奇地打量著身邊的陌生人。這少年身量未足卻也體格修長,一頭油亮的黑發在腦後被隻漂亮的銀簪子固定住,他眉眼微微上挑,帶了幾分嬌媚之氣。看他穿戴打扮,絕非尋常人家。

“我叫昭雨驊,” 這少年自我介紹說。

本文深受呂思勉《先秦史》和易中天《中華史》的啟發,就不一一引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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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Anthropologi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FightCovid19' 的評論 : 十九好!
對,昭雨驊是丞相孫子。
十九記性真好,景陽這人比較複雜,不過對寶嬋算是真心。
FightCovid19 回複 悄悄話 安安,這少年是不是昭由基家的人?這景陽真英勇。我記得寶蟬就是在小時候被他救了後愛上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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