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故事發生在公元前1100年,華夏大地在商文明的最後一位王商受(後稱商紂)統治下,農耕,青銅,禦馬,和甲骨文都登峰造極,而底層賤民們也陷入了一個充滿了絕望和恐懼的深淵。
我叫周旦,今年十六歲。
我跟隨父母,兄長,和族人,住在岐山腳下一個叫做周原的地方。
百年前的周原,據說是一片水草肥美,林木茂密的樂土。草地上麋鹿和野馬自由地散步,沼澤裏河馬和鱷魚安靜地等待,而樹梢上的孔雀則驕傲地梳理著他那寶石般璀璨的羽毛。田野裏的野菜好像麥芽糖那樣的甘甜,月夜下貓頭鷹的叫聲仿佛歌聲一般美妙。
我的曾祖父,亶父,在天朝和神的指引下,率領族人從與世隔絕的山地,千裏迢迢的遷徙到了這裏。他們除去了野草和樹林,填充了沼澤,於是棲身於山林和濕地的野獸們消失了,以狩獵為生的神秘蠻族也消失了。空曠的原野上,是一塊塊劃分整齊的農田,旱地裏種植著小麥和粟米,濕地裏則是高大挺直的水稻和悠閑放牧的水牛。
在農田和手工作坊的中央,迅速地聳立起了一座由兩層土牆和環形壕溝保護的小城。周族的宗廟,和族長,以及司徒、司空的辦公場所,和私宅都用厚厚的夯土建立在這小城裏。
一百年後,我的父親,現任首領周昌,依然和家人居住在這座土夯的小城裏。
我的家坐北朝南,沿南北方向共有三排房屋,兩進庭院,和東西廂房,被一米寬的圍牆圍攏成一個四四方方的私密院落。地板,牆麵,和屋頂抹著厚厚的砂漿,在日光下泛著淡淡的米黃色。
院落正中是高大敞亮的正廳。灰白莊重的屋頂由兩排粗壯的木頭柱子支撐著,顯得古樸而威嚴。父親就在這裏接待賓客。人多的時候,能看見屬下們在前院裏人頭攢動,接受父親的訓話。
再往裏走,是後院。兩排各八間的東西廂房,每間屋子都不算大,我們這些族長的後眷們就生活在這裏。
後院裏栽著一顆滿身蟲疤,並不高大的梨樹。每年春風來梨花開的時節,周家小子們都蠢蠢欲動,暗暗較著勁,看誰能搶到最大最甜的那顆梨。
不過,那是在邑、發,和鮮搬出去之前。如今他們長大成人了,搬出去有了自己獨立的住所,我也就成了周宅裏年紀最大的那個孩子。一夜之間,弟弟妹妹們搶梨的遊戲似乎就與我無關了。
邑是周家的長子,也是認定的族長位子的接班人。
別人都說我是周家最漂亮的孩子,其實我覺得,邑才是。
邑大我七歲,今年二十三。相比起我的瘦弱,邑長得雄壯威武,挺拔的身姿仿佛一株頂天立地的龍柏,讓人望而生悅。其實我最喜歡的是他的眼睛。飽滿的額頭下兩道入鬢的濃眉,一雙細長卻明亮的眼睛裏,卻是一對散發著琥珀光澤的淺褐色眸子,看著你的時候似笑非笑的,能把人的魂魄勾了去。
有流言說,邑是母親的私生子。
據說早古的時候,家裏的長子都是要殺了給天神獻祭的。明裏的由頭是,天神最愛俊美的孩子,而長子吸取了母體的精華,一般都是最美的那個。其實這個做法的真正動機是汙穢且陰暗的——男人無法確認女人的貞潔,又舍不得把財產和爵位傳承給一個野種,這才有了犧牲長子的齷齪。
如今這種野蠻製度早已廢除,因為女人們立起了貞潔牌坊。未婚生育或者私通,一旦罪名成立,輕則遊街示眾,重則腰斬或是沉河。
母親大姒來自東方的莘國,是盛產美女的國度,也是天朝的寵兒。
母親當年從繁華文明的東方下嫁到了尚未完全開化的周原,簡直是給父親,乃至整個周族帶來了天大的榮耀。據說為了迎娶尊貴的新娘,父親在渭河中係起了許多條鮮花簇擁的小木船,讓它們首尾相連,上鋪木板,搭起了一座花團錦簇的木橋。他則帶領族人們在渭水邊等待著踏著鮮花和祥瑞一路走來的美麗新娘。這是何等的榮寵!
故而母親的未足月產子,以及邑的過分的英俊,都僅僅是流言蜚語裏的談資,從未見過父親對母親,或者邑,有半點猜疑。父親早早就確立了邑的繼承人身份可以說是公開表了態。
雖然我私底下是傾向於相信流言的——畢竟邑木秀於林,他的卓爾不凡襯托得他的弟弟們都有些黯淡了——但這並不影響我對於他的崇拜和迷戀。有時我會特意脫光了去日頭下曝曬,好讓自己有一身邑那樣小麥色的漂亮皮膚,而不是我一身灰撲撲的死魚肚白。直到有一次曬過了頭,全身多處長了水泡疼癢難忍,才在母親的訓斥下停止了這項瘋狂的舉動。
母親讓她的婢女按著我,親自給我全身上下塗滿了一種刺鼻的綠色汁液,以一種沉痛的口吻說:“旦兒,人的身體是父母親所賜予的。你這樣不懂得愛惜,讓我覺得十分心痛,” 說完便囑咐我的老師加重我的課業,並開始分擔一部分祭祀陶繪的工作。
這就是我的母親大姒,一個非常懂得利用她母親和妻子的女性身份,同時又事事從實際出發,既懂得攻心又善於實戰的統治者。
母親今年也有四十了,肌膚依舊白皙細膩,身段依舊濃纖有度,和父親的感情如同新婚時一樣。兩人一共生了十個孩子,我上麵有三個哥哥,下麵還有六個弟弟妹妹。如今邑、發、鮮三個哥哥獨立分出去自己住了,可是家裏母親和二夫人,三夫人的幼兒眾多,孩子們在大姒的管理下從不哭吵喧鬧,個個禮數周全,其能力和手段可見一斑。
大姒不僅在家裏雷厲風行,還協助司空監督和管理著周原的農耕和製造業,這樣身為族長的父親就可以毫無後顧之憂的外出征戰。
事實上,在我還年幼的時候,幾乎很少在家裏見到父親。他不是在征戰“蠻族”的路上,就是押解著戰俘們去了天朝。
這些征戰在我的印象裏和狩獵一樣,都是十分血腥殘忍,和危機四伏的。有一次我去偷看剛剛擒獲的“蠻族”俘虜,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似乎是一兩個家族,每五人以繩索綁在一起。為首的男人十分的強壯,身上也傷痕最多,他的褲子幾乎爛了,露出來的臀部上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走路時也不太利落,顯然是腿部被打傷了。
隨同父親一起征戰的叔叔告訴我,這樣強壯勇武的男人是天朝統治者的最愛。這些人一旦被送進天朝就失去人生自由,成了統治者的奴隸。最受統治者們歡迎的是體格健壯,相貌端莊的青壯年男性,其次是青年女性,也有女性統治者偏愛兒童甚至幼兒的。所以獵捕俘虜往往是一個家族十人左右一網打盡,好滿足天朝統治者的不同口味和需求。
當然,並不是每次出征都能有所斬獲。有時遇到十分凶猛善戰的“蠻族”,父親和他的軍隊會遭到頑強的抵抗和報複,受傷和死亡是難免的事。
既然周原物產如此豐厚,我們周族人基本上能夠自給自足,為什麽還需要樂此不疲地從事“獵人”這種不光彩的活動?
這是我不敢去質問父母,而身邊人又不願意明言的。
根據我自己的觀察,應該是周族的先祖,也就是那位帶領族人穿越了萬水千山來到周原的亶父,和天朝的人簽訂了什麽契約。周人向天朝提供奴隸的貨源,從而換取天朝的庇護和物質上的好處。
我無法驗證自己推測的準確性,但是從周原地處開闊的平原卻鮮有外族的攻擊來看,天朝的保護這一條多多少少是存在的。當然,父親從天朝帶回來的青銅和玉器賞賜十分可觀。這就無法排除這項交易存粹是我族貪圖大國的珍稀,做了人肉交易。也無法排除,兩者兼而有之——既為了安全需要依附於大國,同時又沉湎於物質利益無法自拔。
我知道我這麽說聽上去有點冷血和忤逆。可是我是一個統治者的後代,這,就需要我擦亮眼睛,時時警惕,時時思索。
近來,隨著邑和發的成年和獨立,父親開始逐漸把外出“捕獵”的任務交給了年長的兒子們,這才回歸了家庭。
不過他除了用飯,大多數時間都西廂房裏。奇怪的是,父親最愛光顧的並不是他和母親,或者二夫人、三夫人的起居室,而是西廂房南起的第二間屋,一個被我們當作是倉儲和堆放雜物的房間。
我越來越好奇:這南二西廂房裏到底有什麽秘密,讓父親如此流連忘返?
下集預告:密室
安安通讀古文,令人佩服。記得中學時我古文也學得不錯,可是久久不讀,就讀不懂了,尤其是沒有斷句的。
也喜歡新頭像!
這文寫到後麵會比較血腥和暴力,也是還原被抹去和忘卻的曆史。
希望我們在曆史中有所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