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連環案
第一節
一九八一年初夏,四川東部南充以北的曆史名城閬中縣。六月八日這天,藍天白雲,陽光燦爛,微風拂煦。周源和定國身著休閑便裝,利用一個難得的周日休息來到了閬中古城遊玩。
兩人是於五月初、作為省公安廳支援地縣基層公安係統正規化建設的工作組成員來到南充市的。在數周之內,兩人隨工作組跑遍了南充地區的十一個區縣,深入基層縣局調查了解,舉辦各種業務培訓班,忙得不亦樂乎。好不容易有了一天的空閑休息,二人便決定來到曆史名城閬中,打算好好遊玩一番。早上一抵達古城,兩人便遊覽了漢恒侯祠與川北道貢院兩處勝景。
看看臨近晌午、日頭變得毒辣,兩人腹中也走得饑腸轆轆,便在華光樓附近找了一家小飯館,選了靠窗臨街的一副桌椅坐下。年輕的堂館送來了菜牌,又給二人沏上了香氣四溢的花茶。定國拿過菜牌,點了張飛牛肉、兩碗牛羊雜碎麵、閬中油茶和一籠紅油小籠包。
“你點的是不是有點兒多啊?”周源摘下墨鏡、瞥了一眼定國,有些擔心地問道。
“不多!好不容易來一趟閬中,不多嚐嚐這裏的特色美食,更待何時呀?再說、吃不了就打包帶走嘛!”定國不以為然、端起茶盅啜了一口。
不一會兒,堂館兒送來了飯菜,兩人拿起筷子,大快朵頤起來。
“嗯,這個張飛牛肉,味道果然不錯,名不虛傳,沒有辱沒張翼德的名聲,這個閬中油茶也有些意思!”周源一邊品嚐一邊評論起來。
“嗯,還有這個紅油小籠包,滋味鮮美,四川人在吃上真是下足了功夫!不得不服。”定國也咂嘴讚道。
吃完飯菜,兩人又抽了支煙、喝了兩盅香茶,便起身結賬。
走出飯館,兩人決定再去古城中心的華光樓看看。正漫步於街道上,突然“吱呀”一聲、一輛吉普車停在了二人身旁,身穿警服的司機探出半個身子朝二人叫道:“周科長、文科長,總算找到你們倆了!”
周源和定國扭頭一看,原來是閬中縣公安局的刑警隊副隊長李同。
“李隊長,有什麽事嗎?”周源看著臉上淌著汗珠的李同問道。
“剛剛接到地區公安局劉局長的電話,請你們兩位馬上返回南充,到地區公安局找他,說是有緊急任務需要二位幫助。”
“唉,下午的計劃又得泡湯了!”定國搖搖頭、不無遺憾地說道。
“走吧!”周源一把將定國拉上了吉普車。
兩個多小時後,吉普車開進了坐落在南充市順慶區一條大街上的南充市暨南充地區公安局。下車後,周源和定國直奔局機關大樓,門口值班的警官見到二人後,連忙將他們引上二樓,來到走廊西側一間寬大明亮的辦公室裏。
南充市暨地區公安局副局長劉敬義、刑偵大隊隊長魏虎臣、省公安廳對口支援工作組組長夏智林等人正坐在椅子上等候。見到出現在門口的周文二人,身材矮壯的劉敬義連忙從寫字台後麵起身迎上前來:“兩位辛苦了,請坐,急急忙忙把二位請來、攪合了你們難得的休息,實在是不得已,小張,快倒兩杯茶來!”
周源和定國在沙發上坐定後,一個年輕的民警端上來兩杯冒著熱氣的香茶。
“事情是這樣的,”劉敬義開門見山:“這一周來,南充市區接連發生了兩起謀殺命案,凶手作案手段殘忍、行事狂妄囂張,造成了極為惡劣的社會影響!地委和省公安廳領導聞知後都十分震驚,也非常重視,發專電指示、要求我們調集精兵強將,務必追查到底,盡快破案,給南充市民一個滿意的交代。為此,才特意將兩位從閬中緊急召回,請你們參與偵辦小組,幫助我們破案;此事也得到你們工作組和省廳領導的同意與支持。”
“是的,”坐在一旁的夏智林點點頭,“根據省廳領導的指示,我已經調整了工作組的人員安排:從即日起、你們兩位就全力以赴、參與地區公安局的偵破工作。”
“嗯,詳細的情況,我讓市局刑偵隊的魏虎臣隊長先給你們介紹一下。”劉敬義扭頭對危襟正坐在寫字台一側椅子上的刑偵隊長說道。
“嗯,大概情況是這樣的,”魏虎臣挺直了脊背、打開一個灰色的文件夾,“六月一日清早,南充市高坪區派出所接到報案,在高坪區青鬆鄉王家溝村北野地裏發現男屍一具,死者口內塞布,雙手被反綁於身後,雙腿腳踝處也被捆綁;死者全身多處、尤其是頭部、兩側肋骨和小腿肱骨,均遭受棍棒類硬物猛烈擊打,顱骨、肋骨和小腿肱骨均被打斷裂,發現時渾身是血、已氣絕身亡;在屍體旁邊數米遠處、丟棄著沾滿血跡的粗木棍一根,經鑒定後證實為殺人凶器;屍檢後第二天,我們查明了死者身份,乃是家住高坪區吉慶街的個體戶徐建國;”
刑偵隊長翻了一頁繼續說道:“昨天、六月七日,早上八時,南充市順城區派出所接報,在順城區西山風景區萬卷樓西北的檬子埡樹林中,發現男屍一具,死者手足被捆綁,係被利刀刺死,在死者胸部、大腿、腹部和頸部共發現刀傷二十一處,足見凶手極其殘忍;發現屍體時,死者血已流幹,屍體已經僵硬;擴大搜索範圍後,在死者倒臥處不遠的草叢裏發現一把帶血的剔肉尖刀,經過鑒定,正是殺害死者的凶器;今天早上,我們剛剛查明死者身份:乃是家住順慶區華瑩街、南充市紅星機械廠的工人顧峰;”魏虎臣停頓了一下,從一個卷宗袋裏抽出來一遝照片和記錄本,“這是我們勘察現場時拍攝的照片和相關取證過程記錄、以及搜集到的證物的說明。還有就是被害人單位、所居住街道居委會和派出所提供的有關兩位死者的材料。”
周源接過照片、一張張地仔細查看起來,眼睛裏冒出熱切的光芒,“嗯,看起來很像是報複殺人;死者的背景調查過了嗎?有沒有仇人之類的對象?”
“徐建國是個單身,嗜酒,脾氣暴躁,喝兩口就喜歡與人爭吵鬥毆,他老婆就是因為受不了這個才跟他離的婚,這家夥恐怕沒少得罪過人,說他有什麽仇人也完全可能。有關這個顧峰的情況還不太了解。單位說他表現還不錯,鄰居說他是挺和善的一個人,派出所提供的材料則顯示此人曾因參與了聚眾賭博而被拘押過。”魏虎臣補充道。
“那你們對這兩個案件中的凶手有什麽看法呢?”周源又問道。
“在這兩個案件中,雖然殺人方式、作案工具不同,但有一點類似,就是手段非常殘忍,像是你說的報複殺人。”劉敬義在一旁插言道。
“嗯,那你們覺得,這兩個案件之間是否相互關聯?有沒有找到這方麵的證據?”周源又問。
“相互關聯?這個,現在還很難判斷,兩起案件的受害者、殺人方式、作案時間和作案地點都不相同,很難說它們之間有什麽相互關聯。”魏虎臣搖頭表示了懷疑。
“嗯,目前掌握的證據當然還遠遠不夠,”周源點了下頭,“但是案件的關聯性必須經過深入挖掘才能被發現,要從受害人背景、社會關係、作案方式、作案過程和凶手特征等多方麵深入調查,才能完整地揭示出作案動機、作案方式與作案過程之間的邏輯聯係,進而引導我們抓住凶手。”
“你為什麽強調這兩個案子之間的關係呢?難道它們就不可能是兩起獨立的案件嗎?”魏虎成看著周源問道。
“當然也有可能是兩起孤立的事件、彼此互不相幹,但我有個直覺:這兩個案子的背後不是那麽簡單,它們之間可能存在可怕的聯係,我們麵對的,是一個或者一夥兒極其凶殘而有十分狡猾的對手。”周源蹙緊了眉頭。
第二節
離開了會議室,周源和定國在魏虎臣的陪同下來到了技術檢驗科的法醫室,查看受害人徐建國和顧峰的屍體。他們先看了法醫填寫的驗屍報告,然後又圍著兩具屍體查看起來。
周源看得非常仔細,甚至用放大鏡查看每一處血肉模糊的傷口,然後又戴上手套、全身貫注地查看在兩個案件中發現的殺人凶器。
魏虎臣和法醫試圖上前解釋說明,被一旁的定國阻止了:“不要去打擾,他就是這個習慣,有問題時他會向你們提問的。”
幾分鍾後,待周源看完了所有從發案現場提取的證物之後,定國才走上前去問道:“怎麽樣?有什麽新的發現嗎?”
“嗯,非常有意思,”周源摘下了手套、掏出一支香煙點燃,“被棍棒打死的這個徐建國,應該是先被敲碎了小腿的肱骨、又被打斷了兩側的肋骨,最後致命的一下,則是打在其左後腦上的這一棒——擊碎了他的顱骨,令其立刻死亡;再看被刀殺死的這個顧峰,刀傷雖然多達二十餘處,但大腿、肩膀和手臂上的刀傷並不致命,其胸部和頸部的三處才是致命的刀傷;這說明,”
周源停頓了一下,猛吸了一口香煙:“凶手——也許是兩個不同的人、在最後殺死被害者之前,故意要令其痛苦,折磨或拷問了受害者,然後才用致命的幾招將他們處死;這是兩個案子的一個相同點;再看看這兩個死者被捆縛的特點:都是雙臂向後、雙手被反剪、在手腕處被捆綁,兩腿在腳踝處被捆縛;所用的繩子是同樣粗細、五股扭芯的麻繩,繩結的係扣方式也完全一樣,這是兩個案子中的另一個相同之處;還有、這兩個案子中的凶手在作案之後,並未像通常謀殺案裏遇到的情況那樣——藏匿或銷毀殺人凶器,而是直接把它們丟棄在了現場,這一點非常耐人尋味,也是此兩案之間的第三個相同之處。”
“嗯,經你這麽一說,這兩個案子之間好像還真的有些什麽關聯,”魏虎臣點了下頭,又用疑惑的口氣看著周源說道:“不過,凶手在殺人之後慌忙著逃走、丟棄凶器也是常有的事情,你說的這幾點又如何能幫助我們找到凶手呢?”
“還有這裏,”周源沒有理會魏虎臣的提問、而是走到徐建國的屍體旁邊,慢慢扳動死者的脖頸,“你們看:在他左側靠後的脖頸上有一個黑點,周圍的皮下組織發硬且有淤腫痕跡,在放大鏡觀察下像是一個針孔。你們提取過死者的血樣檢查嗎?”
“這個,”魏虎臣和他身後的法醫臉上都現出了尷尬的神情,“屍體上當時到處都是血汙,左邊後腦和脖子上都是血和腦漿,所以,可能在處理時就忽視了。從他身體上也提取了血樣,但沒有做進一步的成分檢驗。”
“應該立刻對血樣進行檢驗,看看有無異常成分,如果你們這裏技術條件受限製的話就馬上派人送去省廳刑偵局或重慶市公安局。”周源抬頭看著法醫和魏虎臣、帶著責備的語氣說道,“除了血樣以外,還應該提取他的尿樣、以及腸胃中食物殘渣樣本等,通過檢驗分析此人是否在死前曾中毒或昏迷過。”
“好的,”魏虎臣和法醫連忙點點頭。
“哎,我說咱們還是先離開這個瘮人的地方再討論吧!我對在法醫室裏當著兩具屍體討論案情還真的不太習慣。”定國皺起眉頭建議道。
幾個人來到三樓刑偵大隊的辦公室,魏虎臣親自拿出茶杯,給周文二人沏泡了兩杯‘竹葉青’【1】,綠茶的清香立刻在房間裏飄散起來。
“關於死亡時間你是怎麽看的?”定國在一張藤椅上坐下後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抬頭向周源問道。
“我同意法醫鑒定的意見,”周源也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嗯,竹葉青的味道真是不錯!徐建國是六月一日淩晨三點左右被害的;而顧峰之死則是在頭一天、也即六月六日的下午三到四點鍾左右,比屍體被發現的時間要早十六七個小時!也就是說,凶手在頭一天下午三點左右殺了他,等到天黑以後再將其屍體移到了檬子埡北麵的樹林裏,第二天早上八點才被人發現。”
“這麽說來,發現顧峰屍體的地方並非是凶手殺人的第一現場了。”定國點點頭道。
“是的,否則、下午三四點鍾在距離萬卷樓景點那麽近的地方用刀凶殘殺人、在邏輯上也很難說得通。”周源看著一張草圖說道。
“可是,我們在檬子埡樹林裏顧峰屍體被拋棄的地方發現的這幾個腳印又該如何解釋呢?”魏虎臣指著桌子上的幾張照片、向周文二人問道。
“這個嘛,等我們去現場做了二次勘查後再說,”周源看了一下手表,“走吧,咱們先去城西發現顧峰屍體的地方看看,有時間的話,再去兩個受害人的家裏看看。”
第三節
下午五點剛過,魏虎臣開車帶著周源和定國來到了位於順慶老城西麵的南充市西山風景區,繞到風景區以南三裏多路、最後到達了一處叫檬子埡的偏僻樹林,發現顧峰屍體的現場就在這片顯得幽暗陰森的樹林中。
一個順城派出所的民警仍然留守在現場。周源來到標出的屍體倒臥處,蹲下身體仔細查看,一麵對比著手中先前勘查時警察們拍攝的照片。
幾分鍾後,他抬頭對魏虎臣和定國說道:“你們看:照片上顯示屍體是前胸和臉部朝下倒在地上的,而這一片草地上幾乎沒有什麽血跡,這與死者滿身刀傷、大量流血的事實不符——這說明,屍體倒在這裏的時候,屍體上胸部和身體正麵其他處傷口的血液已經流盡而且幹凅;所以這個人應該是在別處被害之後,屍體再被轉移到此處的;結合到死者被害時間是下午三四點左右、此處又離西山萬卷樓景點隻有兩三裏路,大白天在這裏如此張狂地殺人極不可能,因此我的推斷是:這裏不是顧峰被害的第一現場,他是在其他地方被殺、屍體於夜間被凶手轉移到此處樹林中拋棄。”
“嗯,真的是這樣。”魏虎臣和定國蹲下看了看地上被屍體碾壓過的草叢、點頭附和道。
“你們發現的那幾個腳印在哪裏?”周源又問道。
“哦,在這邊。”魏虎臣指著旁邊一塊草地上用白灰劃出的標記。
周源趨身向前,果然在稀疏的草地上看見了幾個鞋印,他掏出一個卷尺、蹲下身來,一邊查看一邊測量,“嗯,這是四十四碼的球鞋,按照這個尺碼和鞋底入泥的深度,這家夥應該是個大塊頭,身高在一米八左右,體重大概有一百七八十斤,”魏虎臣連忙在筆記本上記錄下來。
“發現凶器的地方在哪兒?”周源站起身來問道。
“在那兒,”魏虎臣指著距離屍體倒地處四五米遠的一棵香樟樹下。
周源走了過去,圍著白灰標記轉了一圈。突然蹲下身體,在距離樹根不遠一處泥土暴露的草地上仔細查看起來。
“這裏還有一個人的腳印,絕對不是剛才那個大塊頭的,”周源朝定國招了下手,讓他過來拍照,“你們看:這個鞋印要小得多,大概是三十六七碼的,底紋像是膠底布鞋留下的。”周源測量了一下說道。
“會不會是先前來勘察的民警留下的?”定國問道。
“應該不會——除非是孩童、女同誌或者身材特別矮小,一般成年男子穿鞋都在四十碼左右;你說呢?虎臣?”周源扭頭看著魏虎臣問道。
“嗯,我們隊裏出外勤的民警都是男的,個頭兒也沒有那麽矮小的。”魏虎臣搖搖頭說道。
“這麽說,現場當時除了顧峰的屍體,還有另外兩個人?一個高大,一個矮小,那會不會是一男一女?”定國猜測起來。
“在發現屍體的這附近,你們有沒有擴大搜索範圍?擴大到什麽範圍?”周源站起身來,又向刑偵隊長問道。
“我們先是在屍體周圍進行了勘察,然後擴大到周圍二三十米的範圍,除了在那棵樹下發現了凶器——就是那把帶血的尖刀,沒有發現別的什麽。”
“如果此人是在別處被殺後被移屍到這樹林裏,搜查範圍就應該再擴大一些,至少到能夠發現凶手是如何移屍到此的範圍;同時、還應該馬上組織人手,以這片樹林為中心,搜查周圍一公裏範圍之內的可疑之處,包括民宅、倉庫和廢棄的舊建築等等。我們不僅要找到凶手殺人的第一現場,還要查清楚這具屍體是從哪裏、如何運送到這樹林中來拋屍的。”周源建議道。
“好的,我立刻增派人手,先把這兒的封鎖範圍擴大,明日一早就展開擴大搜查。”魏虎臣點點頭道。
周源則與定國走到樹林東南邊緣,發現了一條蜿蜒曲窄的土路。在土路旁邊的草叢裏,周源蹲下身來,觀察辨認著地上的痕跡。
“你看,這裏有騾馬踩踏的蹄印和大車車輪碾壓過的轍印,分布比較雜亂,有些還很新鮮,可能就是幾天以前的痕跡。”偵探站起來拍拍手對定國說道。
“你懷疑是凶手用騾馬大車來馱運了屍體的嗎?”定國問道。
“還不能確定,但不排除這種可能,現在雖然還不知道第一現場在哪裏,但是要由人來馱著一具屍體走很遠的路也是不大可能的。”
離開檬子埡樹林現場,天色已暗,幾個人又驅車來到了順慶城關華瑩街上一條巷子裏,找到了被害人顧峰的家,一棟黑瓦矮牆的老宅。魏虎臣讓民警撕下封條、打開了房門。
“查清楚顧峰身份之後,我們就找到了這裏,他家裏沒人,聽鄰居說,顧峰人雖不錯,但有個好賭的毛病,在外欠下不少賭債,為這事老婆經常跟他吵架,兩個月前,老婆一氣之下帶著小孩回娘家去住了,這房子裏就隻剩下顧峰一個人。”魏虎臣一邊解釋,一邊領著周源和定國走進了小小的院子。
走進陰暗的堂屋,一股發黴的氣味撲鼻而來。屋子裏陳設十分簡陋,家具也很陳舊,牆上掛著好幾個鑲滿照片和獎狀的鏡框。
“嘿嘿,你們看,這個顧峰當年還是工廠裏‘抓革命、促生產’的模範先鋒!”定國指著牆上的一幅鏡框對周源說道。
周源走進裏屋搜查起來,他拿起一個放在床頭櫃上的破舊的練習本、打開翻看起來,見裏麵記載了一些人名和數字,而最後有字的一頁被撕掉了。周源把練習本攤開平放在桌子上,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塑料袋,借著燈光、小心翼翼地把塑料袋裏的一些鉛粉灑在被撕掉紙頁下麵的一頁上,然後用一把小鋼尺的齊邊緊貼著紙麵把灑下的鉛粉刮去,本來看似白紙的紙麵上顯現出了一行字跡:白馬廟村東58號,6號下午兩點半。
“太神奇了!你這一招兒我們都沒有想到!”在一旁觀看的魏虎臣眼睛瞪大了。
“這沒什麽,這個人寫字時筆劃很用力,在撕掉的那一頁下麵、看似空白的紙頁上留下了筆劃的痕跡,我灑下些鉛筆芯粉、再用鋼尺貼著直麵刮去,就能顯示出紙頁上留下的字跡。你們看:被撕掉的那張紙上寫的是個地址和時間,完全是顧峰的字跡,這可能就是他生前去過的最後一個地方!”周源解釋道。
“對,時間也吻合:六月六日下午兩點半,離顧峰被害的時間也很近!”定國眼睛裏也射出了光芒。
“我知道這個白馬廟村,就在西山南邊、距離萬卷樓四五裏路左右——天呐,那裏離發現顧峰屍體的檬子埡樹林也很近啊!”魏虎臣激動地說道。
“走,咱們馬上去這個白馬廟村58號看看,通知你的人也立刻趕到那兒去,準備勘查取證!”周源匆匆朝門外走去。
此時,天色已經黑暗下來,街道兩邊的住戶人家裏也亮起了燈光。
第四節
二十分鍾後,兩輛警車停在了嘉陵區白馬廟村東北的鄉道上,七八個警察跳下車來,在派出所民警的帶領下,很快找到了位於村子東麵、門牌號為‘58’的一個荒蕪破敗的院落。滿是裂紋的兩扇院門虛掩著,院子裏亂七八糟地堆放著磚木、稻草和破舊的農具,四下牆角蒿草叢生,迎麵的正房也是牆坯剝落、窗格裂縫、灰塵厚積、蛛網環結,在黑暗中顯得陰森詭異。
“是這裏嗎?沒有找錯地方吧?”魏虎臣懷疑地看著四周問道。
“沒錯,這裏就是白馬廟村58號。原來是一個姓陳的老館兒居住,他死了以後這個院子就沒人住了,一直空著的。”領頭的派出所民警說道,他上前推開了正門沒有上鎖的門扇。
“吱呀”一聲,隨著門扇的打開,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兒從屋子裏散發出來,先進去的民警在門框裏邊摸索著打開了電燈,眾人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堂屋進門右首的地麵上和椅子上血汙一片,牆壁上也濺滿了幹汩卻是新鮮的血跡。周源立刻讓其餘人先在屋外等候,自己和定國、魏虎臣在屋子裏勘察起來。
幾個人首先查看了地上、椅子和牆壁上已經幹凅的血跡,提取了血跡樣本,周源又蹲在地上、用粉筆劃出幾個鞋印的標記。
“怎麽樣?是什麽樣的腳印?”魏虎臣性急地問道。
“這幾個鞋印比較模糊,但與檬子埡樹林中發現的那個大塊頭的鞋印比較相像,可能是同一個人的。”周源低著頭說道。
“看來,這裏就是殺害顧峰的第一現場了。”魏虎臣感歎道。
周源沒有作聲,他走到桌子跟前,看著桌上的一隻缺了口的破舊瓷碗,裏麵有一些煙灰和幾個煙頭,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每一個煙蒂仔細查看。
“這邊地上也有幾個煙頭!”定國蹲在堂屋進門左首的地上、指著地上丟棄的幾個煙蒂說道。
“嗯,它們是不一樣的,”周源走過來看了看說道:“瓷碗裏的這幾個煙頭煙絲質地很好,過濾嘴上還帶有一圈金箔,是比較高級的香煙,留下的煙蒂也比較長,沒有啥變形;而地上這幾個,煙蒂吸得很短煙草較粗,而且丟棄後被人用鞋底碾滅的,明顯是另外一個抽煙人的習慣。”
“唉,這幾個腳印太模糊了,好像是被人有意蹭擦過的,根本看不清楚!”一旁傳來魏虎臣沮喪的聲音。
“沒關係,盡量收集,回去再進行比較分析,讓你的人進來拍照取證吧,別忘了盡可能提取椅子、桌麵和門框門把等處的指紋。”周源拍了拍刑偵隊長的肩膀,安慰他說道,然後摘下手套走出堂屋、來到了院子裏。
他叫來兩個警察,一起把物什堆積淩亂的院子也仔細搜查了一遍。
正在這時,派出所的民警帶著一個身材矮壯、皮膚黝黑、穿著麻布短褂的中年漢子來到院子門口,向周源介紹道:“這是村長汪發良。”
周源上前與村長握了握手:“汪村長,聽說這房子一直空著沒有人住,是這樣的嗎?陳老倌死後、沒有把他這個房子留給他後人或親戚嗎?”
“是咧,好幾年沒得人住了,”村長輕輕地咳嗽了一聲,“陳老倌是個孤老,沒得後人,死了以後、他有個表親住在儀隴【2】那邊的,來看過這個房子,嫌位置偏遠,房子也不好,所以沒有要,就讓生產隊公家租用了,這幾年村裏把它當成了個庫房,堆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住不得人了。”
“哦,那這村裏的人都知道這裏沒有人住吧?”周源問道。
“是咧,都曉得。”村長點點頭。
“那這堂屋裏還有電燈,而且燈泡好像還是新換上的。”周源又問。
“哦?這屋子裏麵原來有電線和燈頭,不過因為長期沒得人住,又做了堆放舊雜物的庫房,我怕失火或觸電,就把燈泡都下掉了,屋裏那個閘刀開關的保險絲也是斷了咧——咋個又有燈泡了咧?”村長有些詫異道。
“哦?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你最近來查看這裏嗎?”周源追問道。
“春節前就把燈泡都下掉了,我一般是一個月來這裏檢查一次,上一次來是上個月的十六七號吧,但是也沒有換過燈泡噻,你說是新換的,那是咋個搞的咧?”村長摸了下頭說道。
“嗯,如此說來,這堂屋裏的燈泡是這幾天被人裝上去的。”周源自言自語地說道,他返身走回了堂屋,找來一個民警,讓他在收隊時把屋子裏電燈的燈頭和燈泡也取下作為證物帶回;然後又仔細檢查了堂屋裏位於牆角的電線閘刀盒,果然,裏麵的保險絲是接上的。
第五節
收隊後,魏虎臣和周源、定國同乘一輛吉普車返回市區。此時已過八點,夜幕已完全降臨,川東古城的街道上華燈映照、霓虹閃爍、車水馬龍、人流熙攘。
魏虎臣讓助手小張把吉普車停在了路邊,扭頭對周源和定國說道:“這裏有一家餐館,回鍋肉炒得不錯,我請客!”
四人走進了街邊一個門麵不大的餐館。滿臉堆笑的老板娘立刻迎了上來,安排四人圍著一張靠窗臨街的條桌坐下。魏虎臣連菜牌也不看就點了回鍋肉、炒雞雜、熗炒空心菜,還要了四碗牛羊雜碎麵和幾個錠子鍋魁。
不一會兒,跑堂的小二送上來飯菜後,幾個人提起筷子便大吃起來。
“奇怪,我中午吃得挺飽的,怎麽這會兒還是這麽餓?”定國夾起一大塊兒油光發亮香氣四溢的回鍋肉片塞進嘴裏、有滋有味兒地咀嚼起來。
“那是因為你上一頓飯是七個小時以前吃的!”周源啜了一口麵條,低頭看了一下手表說道。
“怎麽樣,咱們一下午跑了這麽幾個地方,收獲還是不小的吧,至少找到了顧峰被害的第一現場。”魏虎臣邊吃邊說。
“沒錯兒,而且對作案凶手的特征也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定國點頭同意,他又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錠子鍋魁。
“是不是第一現場,還要看我們從白馬廟村58號帶回的血樣檢驗結果,但就顧峰在練習本上留下的字跡來看,他十有八九是去了白馬廟村東58號、在那個荒僻院子裏的堂屋中、被人捆綁後經受了拷問折磨,最後才被殘忍殺害,凶手等到夜深人靜時才把他的屍體轉移到附近的檬子埡樹林中拋棄。”周源放下筷子說道。
“嗯,應該是你說的這種可能,那凶手到底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呢?我們在白馬廟村58號堂屋裏好像隻找到一個人的腳印啊?還有,你下午說兩案之間可能有什麽關聯,那殺死顧峰的這個凶手跟殺死徐建國的是不是同一個或者同一夥兒人呢?”魏虎臣又性急起來。
“這個還不好說,咱們明天不是還要去查看徐建國的家和發現他屍體的現場嗎?現在就好好吃這頓飯吧,別辜負了你請客的一片心意——哎,我說定國:你能不能給我留半個鍋魁?我跟小張都還沒吃呢!”周源看著剛剛吃完兩個錠子鍋魁、又伸出筷子夾起了盤子裏剩下的最後一個鍋魁的定國說道。
“哦?當然、當然,我以為你從來就不愛吃餅子之類的東西,不過這鍋魁實在是太好吃了,嘻嘻……”定國立刻鬆開了夾住最後一個鍋魁的筷子。
“沒關係的,想吃鍋魁咱們再要幾個就是了——服務員!”魏虎臣扭頭朝堂館兒喊道。
吃完晚飯,幾個人開車回到了地區公安局。魏虎臣在機關大樓前下了車,他要去刑偵隊的技檢科,督查下午帶回來的各項證物的檢驗。
小張則開車把周文二人送到了公安局大院後麵一處竹林環繞、安靜幽雅的青磚平房。
“劉局長特意安排讓你們倆住在這裏——原來局機關值班領導休息和來往單位領導臨時休息的地方,冷熱水都有,可以洗澡,吃飯就在旁邊的局機關食堂,很近、繞過那片竹林就是;你們住這兒既安全又保密,也方便工作。”
小張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房門、把二人引進了一個套房,寬敞的客廳裏有電話、沙發、茶幾和書桌,裏麵的臥室裏有衣櫃、床頭櫃和兩張單人床。小張把兩個卷宗的資料放在茶幾上便向周文二人告辭離開了。
房間裏雖然打掃得十分幹淨,卻充滿了一股悶熱之氣,周源和定國連忙打開了客廳與臥室裏的電風扇,又打開前後的玻璃窗、僅僅關上紗窗使房間裏空氣對流。洗完澡後,定國先到臥室睡覺了,周源卻點上了一盤蚊香,坐在沙發上、一邊吹著電扇、一邊拿出卷宗裏的材料翻看起來。窗外、響起了夜風吹過竹林時帶起的簌簌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