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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姐姓徐(三)

(2022-04-05 10:27:40) 下一個

徐小姐說都忘了,我讓房東帶了糕餅回來,我一生病就想吃家鄉的糕餅,這裏找不到的,有幾處買的總覺的淡,我們家鄉那裏,是要拿紅糖熬成漿,澆在上麵,那樣才好吃。今天將就一下,請你到那邊櫃子裏,取了紅糖來,撒上。

唐遠貞在櫃子裏翻,拿了鹽,醋,最後舉起一個瓶子,說這個也不像,又說你這裏亂呢,看不清,你肯定有紅糖?徐小姐說你從不碰灶台的吧,你拿的是麻油,聞也聞出來了,紅糖不就在你旁邊。說完,徐小姐笑,轉臉不讓唐遠貞看見。徐小姐待人雖然大方,可在笑上一向吝嗇。唐遠貞認識她有些日子了,難得見徐小姐笑上一兩次,可結尾處或低頭或轉身,好像來來回回放一部電影,總到快結束的時候斷開,故意不讓人看個全場。

唐遠貞說,加了紅糖是好吃,謝謝你這麽好的辦法。徐小姐說,不會騙你的,可惜有些涼了,要趁熱才好,以後你要受了寒,吃這個發熱,身子就舒服多了。唐運貞接過話,你是受了寒?

徐小姐低頭,說我是傻呐,被風吹的。公司的樓頂有個天台,我才發現的,你知道,辦公室總是很悶,天台上風大,暢快,心裏有什麽不高興的,說出來,就被風吹走了。

唐遠貞說以後我也試試。徐小姐說,你好像是沒有什麽不高興的。

唐遠貞被看扁,說你到好像有很多不高興的事。徐小姐說比如回家,結婚。唐遠貞說這些是好事。徐小姐說當初我出來讀專科,就不想回家的,以為在上海讀了書,找了事,一切都會好起來。現在看,是錯的。幾年裏薪水,還趕不上房租,精衛填海一樣。你不知道我們那裏,家裏為我讀書已經有了虧空,我一個人出來做事,就有很多反對,為個女兒賠了這些錢。我又沒有更多的錢給家裏幫襯。

徐小姐停下話,用手拽了下頭發,好像給無線電換個台,腔調一變,上海話怎麽說的,伊是個拆家棚,這還是好的,少不了背後議論,伊一個女孩子在上海,做些個勿二勿三的事體。徐小姐學上海話,惟妙而不惟肖,唐遠貞聽了,想起戲裏,男扮女,女扮男,雖然一眼看出,可是別有一股風致。

唐遠貞勸慰,他們這樣瞎說,你不要理會,公司裏,你做事情大家都誇的。唐遠貞想自己這句誇獎過於泛泛,未必讓人如意,又補了一句,我就頂佩服你。

徐小姐抬頭看唐遠貞,一雙眼睛打開,深沉蕩漾,如同暗處裏捧出盞茶,算是給唐遠貞縹緲的讚美回個結實的謝禮。

徐小姐恢複腔調,說我早晚要回家的,回家就一定要結婚的,結了婚,各處都會好一點。我這個做姐姐要不結婚,後麵的弟妹怎麽辦。

唐遠貞假充經驗老成,說其實結婚也不一定不是個出路。徐小姐看說你對婚姻倒是樂觀,也許你的家庭是頂美滿的。婚禮我也見過幾次,我常想倘若年紀輕輕隨便和一個什麽人結婚,婚禮上那些白頭,百年的預言再一一應驗,豈不是一種特別殘酷的刑罰。

唐遠貞想不出徐小姐會白頭,百年的,好像誰都可以變老,唯有徐小姐有這個翹鼻子的保障,得以幸免。唐遠貞說結婚也沒有那麽悲觀,退一萬步,還可以離婚。徐小姐說,這話男人站在大上海的馬路上說,自然沒有問題,你是不知道我們那裏,想想有意思,好像殺人放火都見怪不怪,浪子回頭,立地成佛的,唯有女人不嫁人,嫁人而要離婚是十惡不赦。

因為舅舅的緣故,同事對唐遠貞一向客氣,肯和他多說兩句的卻沒有。徐小姐這樣坦誠,唐遠貞珍惜的要感動,卻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好像黑暗中明明聽見一扇門打開的聲音,卻怎麽也找不到那個入口。

徐小姐說完,也許是累了,閉上眼,隻有鼻子還兀自挺立,炯炯有神,簡直是搶過眼睛的活來幹,盯著唐遠貞要討句回話。唐遠貞低頭,避開這鼻子的質詢,卻看見桌上鋪的格子布,正是咖啡館裏的色調,想起女招待的腿,眼前徐小姐的鼻子,想這還是在電車的夢裏,一切還沒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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