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劉昆感到有人注視,慢慢睜開眼睛,想是到了來世,隻覺置身光明之中,聞到花香,聽見鳥語,自己躺在雲層之上。肯定到了天堂,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為之斷魂、為之殉情的櫻桃仙子。她身著杏黃錦緞道衣,白綾長裙,腰係朱紅絲絛,滿頭烏雲,挽成道髻,插著一支紅玫瑰,美目流波,櫻唇帶笑。劉昆喜極而泣,伸出顫顫巍巍的手把她的手捧到唇邊,咽聲說:“仙子,我總算見到你了。這是夢中,還是來生?”
她用手撫模他的麵頰,眼光溫柔,笑靨隱隱:“君何必癡心如此,我晚來一步,險些送你性命。看我這身道裝,我是出家人。”劉昆拉著櫻桃仙子的玉手,無論如何也不肯放,同時驚問:“你是出家人?”
仙子點頭,想他必感失望,不料劉昆卻說:“那太好了!”仙子一驚,自己反而微感失望,脫口而出:“甚麽?”劉昆喜道:“那你就沒有丈夫了。”仙子笑道:“癡人,出家人怎會有丈夫,不過……”
劉昆高興得合不攏嘴,打斷說:“那就好,那就好,這是我最害怕的。”簡直語無倫次。仙子說:“你餓壞了,我去取粥你喝。”劉昆不放手:“求你不要丟下我,我不喝粥,不餓。”仙子無奈:“好不容易把你救活過來,還想再餓死麽?”
劉昆奇怪:“我真死過一回了?你怎麽把我救過來的?”仙子臉上一紅,支吾說:“靈丹妙藥唄,還能有什麽?”其實,仙子接到父親扶風真人飛鴿傳書,令她下山調查處理狐月、孫秀之事。她已半年未見到父親,天天想念,孺慕情深,一接到信,馬上下山,她想劉昆這種花花公子肯定會知難而退的。辦完事,並未見到真人,隻傳信叫她回山。
她很失望。回山一看,更令她吃驚:劉昆竟餓死在岩洞小屋床上。她這一急非同小可,也感動,連忙施救,可他連水都不會咽了。仙子忙輕捏他的人中,活動他的四肢,然後把櫻唇對著他的嘴,輕輕往他口中送氣,待他腹中有了響動,就含幾口水慢慢送入,然後再嚼爛幾個櫻桃、野果,把果汁果肉慢慢喂入。待他有了氣息,仙子用被子將他裹好,負在肩上,回到她現在所居的地方:風巢。
她熬了點粥,慢慢喂他,仍隻能嘴對嘴地送入,不然完全吃不進去。兩天後,他才慢慢醒來,忙得仙子連換衣服的時間都沒有。仙子哄著他:“粥就在那屋,我取來給你,不會離開。”劉昆死皮賴臉:“我同姐姐一起去取。”仙子這才知道此人難纏,念他剛活過來隻得遷就,將他扶起攙著到那屋取來稀粥。劉昆總要握著她一隻手,怕她突然消失。仙子說:“自己喝吧,難道還要我喂。”
兩天後,劉昆的身心漸漸恢複。這兩天,真把櫻桃仙子磨壞了,從未見過這種糾纏不休、軟磨硬泡的人。開始,他一定要拉著她,怕她跑了。仙子好話說盡,也無用處,於是說:“我要走,你是拉不住的。”說罷,一抖手,飄然一丈以外。劉昆說:“我沒抓好,再來試過。”一連5次,均是如此。劉昆大惑不解。
仙子說:“我會道家的‘縮骨術’。”劉昆不得不信,放開了她,但寸步不離。仙子會‘辟穀’,不大吃煙火食,隻吃些野果,飲山泉。但需為劉昆熬粥,劉昆就跟在旁邊添柴。她打掃庭園,他也跟在旁邊灑水。她去摘果、采花,他也跟在旁邊幫忙。他總怕她會突然消逝。
仙子見他癡得可憐,就真誠地對他說:“公子,我是世外之人,我們隻能作個朋友,不能有他求。你若同意,可在這裏住幾天,我們可以說話、下棋、遊山,甚至論武。否則,我立即點你昏睡穴,送你下山。”
劉昆知她說到做到,不是狐月那種點穴的小孩玩意,忙說:“隻要讓我住下,能睹芳容,就做個朋友也好。”仙子笑道:“君子一言,不要口是心非。我在修道,望有所成,自然每天要做功課,我修練的是我父親傳下的太乙宗,每兩個時辰就要修練一個時辰,你不要擾我。”劉昆說:“我不擾你,就看著你做功課。”仙子:“我正是說這個。我要在丹房打坐,必須清靜才能入定,你是不能看的。我的丹房在山上,晚上也睡在那裏。”劉昆無奈:“隻要你不丟下我,都聽你的吧。”仙子笑說:“這才好。我這會兒去換換衣服,打坐一會,一個時辰後下來。你在這床上躺一會,行氣運功,恢複體力,你受損很大,現在還很弱。”他眼巴巴看她走到門邊,又叫:“仙姐……”
仙子回身:“公子,我不是仙子,姓範,名春娘,以後叫我名字吧。”劉昆發癡:“春娘,好美的名字。春娘姐,你一個時辰後一定要來。若不來,我就從懸岩上跳下,你有了命債,就練不成仙了。”
春娘一笑,飄然而去。劉昆眼睜睜盼了一個時辰,春娘滿麵春風地進來,把他高興壞了。春娘已換藍色粗布道衣,仍是長裙委地,撲素而俏麗。她對劉昆說:“我帶你到外麵走走。”劉昆上來拉著她的手,她也未拒絕,一齊出來。這裏是高山峻嶺中的一大片台地,分好幾層,中層最大,草屋七八間,懸了一匾,寫‘鳳巢’兩字,功力深厚,不可能出自春娘。
劉昆動問,春娘得意地說:“是我爸爸扶風真人給我寫的。”劉昆懷一線希冀:“出家人也可有孩子?”春娘臉紅了一下:“有人在出家前有家室。”臉色轉為暗淡,“我是棄嬰,是爸爸撿來收養的。”劉昆把她手緊緊握住。這裏有幾處山泉,三個水塘,遠處有個瀑布,隱約可聽到淙淙水聲。遍地玫瑰,五顏六色;四座櫻桃林;一個大梧桐林,一對鳳凰棲息。十幾頭鹿,自在來去;一隻小金猴領著一群小猴亂蹦亂跳。
劉昆說:“真是神仙福地,我不回去了,同你作伴。”春娘笑說:“恐怕你無此清福,難脫紅塵。”又說,“這鳳凰、鹿王鹿後和小金猴,是從青城山帶來的,是同我一起長大的玩伴。”春娘又領他到屋後岩石深處,這裏竟有一眼溫泉,流成一池,有兩畝大小,一半在岩石下,一半被岩石掩蔽,冒著熱氣,氳氳馥馥,朦朦朧朧,四周是青苔,天然石階,直通池底。劉昆叫絕,問有多深。春娘說:“多是大半人深,漸往裏斜漸深。你以後多在這泉裏泡泡,於身體有益。”
劉昆在這裏住了十天,能親近春娘,感到無比幸福。他一直謹守諾言,不敢作非份之想,最多拉拉手。春娘總是道裝整齊,再也沒有身披薄紗,裸臂赤足的情況,但美豔不減。此外,她總是每兩時辰回上層的丹房一次,晚上也睡在那裏。
劉昆想去看看,春娘說:“無非是丹爐蒲團,你不是在長生觀偷看過我爸的丹房了嗎?”說得劉昆臉紅,又得意。兩人散步,下棋,寫字作畫。最得意的是簫笛合奏,鹿猴來聽,鳳凰來舞。春娘每晚都要在溫泉沐浴,劉昆也不敢偷看。
每晚春娘去後,劉昆也天天去洗。最奇的是小猴、鹿群也來洗澡。因泉眼很大,水流甚快,十分潔淨。隻有鳳凰不喜熱水,總在瀑布中穿來穿去。有時春娘與小金猴和鹿同浴,有時接來清水,為鳳凰洗理羽毛,令劉昆羨慕不已。五六天後,春娘勸劉昆回家看看,免得家中懸念。劉昆說不要緊,他常隨興出遊,一、兩月不歸。
十天後,飛來一隻白鴿,帶來一書。春娘看後變色,對劉昆說:“京城政變,血流成河,父親召我立去。”把京城情況講了講,這方麵的情況以後再說。劉昆震驚,知不能再留,就說:“我們一同回京,我父也必有差遣。在京城我們可約地點天天見麵。”
兩人收拾了一下。劉昆穿上春娘給他洗過的衣服。春娘本想換上杏黃道衣,但覺同劉昆一起行走不便,就穿了一身淡綠衣裙,梳了一個高髻,腰上帶了一把彎刀‘冷月鉤’,披上黑色大披風。下層平台,竟有8匹駿馬,令劉昆吃驚。春娘讓劉昆挑一匹馬,劉昆說自己有馬,在山下農家。春娘給一匹神駿的胭脂馬備好鞍,拉著馬領劉昆向岩洞深處走去,曲曲折折,穿洞而出。
中有兩道石門,一道木門,若無春娘領路,既出不去,也進不來。出洞後,已變成較平坦的山路。劉昆說:“春姐,這路很遠,你騎上吧,我來給你牽馬。”春娘一笑,騎上馬背,劉昆拉著走了一段。路更平坦了。春娘說:“公子,你給我牽馬我實在不敢當,你也上來吧,這馬腰力很好。”劉昆巴不得,一躍上了馬背,在春娘身後,伸手把春娘纖腰緊緊摟住。春娘說:“老實點。”劉昆:“腳不踩鐙,我坐不穩。”但放鬆了些,聞著她的發香,心神沉醉。即使是山路,馬行也很快,轉眼七八裏過去,到了農家,劉昆取回他的馬,與春娘並轡而行。一位綠衣絕色美女,一位白衣英俊公子,並馬行在大路上,這一對璧人,叫人羨煞,路人投來讚歎的眼光,劉昆得意洋洋。
在羌家店歇息一下。薑兒見劉昆領來一位美女,高興地問:“三公子,這位美人姐姐是你的娘子吧?”劉昆看了春娘一眼,忙說:“別胡說,這是崤山上的仙女姐姐,叫櫻桃仙子,我請回家捉妖的。上回給你的靈芝就是她給我的。”春娘微笑。
薑兒連珠炮地說:“真是謝謝仙女姐姐了,我爸吃了靈芝,就不咳嗽氣喘了。我吃了人家說我好看多了,不再是黃毛丫頭。你這樣美是吃靈芝吃的吧?你真會捉妖嗎?我跟你學去,不跟三公子學讀書了,忒難。”春娘笑道:“別聽公子的,他騙你,我是在山裏修道的女道士。公子他太姥姥去世,我去公子府上念經。”薑兒大驚:“你是道士!姐姐,別修道了,多冷清呀,嫁給公子得了,你倆真般配。”
劉昆聽得樂滋滋的。春娘看得一清二楚,說:“不行,他太爺爺要娶我,去給他當太奶奶。”劉昆大笑,說:“薑兒,你要餓死我嗎?快拿肉來,快拿酒來。”薑兒哦了一聲,忙搬出燉羊肉、嫩藕、醃胡瓜,一小壇酒。劉昆幾日不但沒吃肉,連幹飯都沒吃過,這一頓之香美,不可言傳,且有玉人在側,談笑風生,劉昆快樂得如登天堂。春娘隻嚐了幾片嫩藕。飯後,一對璧人向洛陽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