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劍戀歌

以西晉末年,八王之亂和‘五胡亂華’為時代背景,以晉惠帝皇後羊獻容為中心, 從她出生到去世的傳奇經曆和當皇後的五立五廢、忽榮忽辱為主線,描寫了圍繞著她的一些 英雄劍客俠義戀情及悲歡離合。(根據鄧永瑞先生遺稿《九劍一魂》整理,謝絕轉載)
正文

第2回 番王求劍 蠻娘施針 (下)

(2021-05-08 09:59:03) 下一個

劉淵聽了,唯唯稱是,但心中疑惑:王先生如何得報爭鬥情況,而反不知真人下落?本觀除幾間瓦舍、百顆梧桐、一片鬆林、六株茶樹、半畝玫瑰、幾名道童,有什麽‘根本’可守?但也不便深問。

王先生讓道童鬆針給劉淵打掃一間客房,備好洗漱用具,晚飯後就開始論書論劍。劉淵天資聰慧,體質又好,極為珍視這一機會,王先生善於教誨,點撥得宜,因而進境神速。每天早晨,王先生在鬆林中教劉淵道家吐納術,以煉內功,早飯後讀《孫子兵法》並問答詰駁一個時辰,然後在林中空地按套路練‘蟠龍劍法’,下午兩人對麵刺擊,晚上複盤、討論一招一式的得失,然後研讀、討論《易經》至深夜。

每日裏隻是蔬食野菜、素飯麵條,對著斯文少食的王先生,劉淵又不敢多用,半饑半飽,但也精神充足,不思牛羊。王先生不去前殿拜神,隻在房中讀書、院中澆花、林中練劍,過著神仙般的生活。觀中之人,劉淵隻見到4個道童,均十多歲,以鬆果最小,隻有10歲,鬆枝最大,為18歲,他們除念經、灑掃、挑水、做飯,似也不讀書、不習武。

幾日之後,劉淵感到這裏生活雖清苦,卻有高人為師、鬆鶴為伴、無胡漢之分、無權勢之爭、似世外桃園,真想在此讀書頌經,度此一生,不再戎馬奔馳、戈劍囂嚷、再涉塵凡。一日獨自散步,正作此想,突然聽見兩聲嬰兒啼哭,似發自側院一室,該室靠近一大片梧桐樹,中有岩石和好幾個巨大的岩洞,深不可測,又見有年幼婦人影子一閃,由岩洞走進側院,心中奇怪,難道這道觀也非善地?但見王先生一團正氣,不敢多問。

這天半夜,劉淵被馬蹄聲、兵刃撞擊聲驚醒,輕輕提劍走出,這時又聽見朗朗書聲,顯為王先生所發。月色昏暗,但卻可看見4對人廝殺,房上兩個身形苗條的蒙麵人,與手執長劍的鬆枝鬆果纏鬥,觀前地上,兩粗壯的蒙麵人,用奇門兵刃,與鬆葉鬆針惡戰,還有三四個黑衣人,拿著兵刃,帶著八九匹馬,沒參加戰鬥。

劉淵見鬆枝等4人劍術甚高,頗為意外,但與王先生所傳陽剛路數的‘蟠龍劍法’完全不同
,剛柔相濟,逍灑飄逸,心想可能是‘扶風劍法’。來人武功更是了得,分明占著上風。劉
淵有心助戰,但聽王先生書聲朗朗,絲毫不亂,對方也有人尚在觀望,就隱在暗處暫不出手。忽然從後院中躍出一條瘦小的黑影,是一個蒙麵人,隻聽她說:“惡道和師父均不在觀中,隻有一個書呆子在讀書,化虎師兄,你看如何?”

這話倒叫劉淵大吃一驚,因說的不是漢話,而是匈奴語,但絕不是匈奴人,因為帶很重的西域腔。那時西域在北匈奴控製下,匈語是通用語言。來人大約認為別人不懂,聲音很大,毫不掩蓋。化虎說:“化影,你看走眼了。既然引不出惡道,幹脆宰了這幾個小道士,把觀燒了。”

房上一女聲說:“化虎師兄,我這對手是個孩子,饒他一命吧?”化虎惡狠狠地說:“斬草除根!”對話全是匈奴語,鬆枝等完全不懂。

原來蒙麵人是西域番僧、龜茲國師佛圓澄的弟子:化虎、化豹、化鶴、化蝶、化影,後三人為女子,來尋找被扶風真人重創的師父圓澄。

五人加強攻勢,鬆枝等堪堪不敵,形勢岌岌可危。劉淵正想出手,這時響起鸞鈴聲,林中走出五騎白馬,馬上是頭戴武生巾、身穿白錦箭衣的青年。劉淵不覺喝采,這5人玉麵長身、劍眉星目、英姿勃勃,而且像貌相似,裝束相同,年齡從二十至二十七八。劉淵看他們絕不是江湖豪客,倒像將門子弟。

化虎一驚,問:“來者何人?”為首的從鞍旁抽出寶劍,縱身飛起:“騎浪先生麾下大龍王箋。”把劍舞作一團銀光,直取化虎。接著飛起一人:“二龍王笠。”直取化豹。三龍王笪、四龍王籟、五龍王箬等如五條銀龍,與圓澄弟子鬥在一處。

劉淵見他們用的全是純熟的‘蟠龍劍法’,顯然是王先生一門。鬆枝等4人退下,站在一邊。劉淵聽得幾個牽馬的黑衣人用漢語低聲說:“趙王有令,不要招惹王家父子。”於是悄悄拉馬走去,鬆枝等也不趕。

突然一聲鳥鳴,月下飛來一對五色輝煌的鳳凰,略一盤旋,淩空下擊,一抓走化蝶頭巾,一叼去化影柳葉刀。月光之下,化蝶竟是一個高鼻雪膚的樓蘭姑娘,一驚後略慢,被王籟逼得刀法散亂。

化影更是被王箬劍指咽喉,動彈不得。此時,一聲嬌叱,崖上飛下一年幼婦人,披發左衽,執一把小小彎刀,映月生輝。隻見她右手一揚,不知發出甚麽暗器,化鶴腕子一疼,把劍扔下。

小婦人櫻口一張,一縷金光,直射化豹麵門,化豹把頭一偏,左耳打去一半,同時彎刀一閃,化豹手中沉重的豹尾鞭竟被削去一截。化虎大驚,舍下王箋,向婦人撲來。隻見她雙手一搓,一粒火星勁射,化虎用虎頭戟一擋,波的一聲,化為一團火焰,把化虎罩住。化虎就地一滾,撲滅火焰,狼狽不堪,一聲呼嘯,立率幾人遁去。五位白衣騎士,一言不發,上馬退入林中,井然有序,霎時不見。至於鳳凰和那年幼婦人,則早已消失。一切又恢複平靜,連讀書聲也止,月光反而大明,萬籟俱寂。


劉淵深感奇怪,尤其讚歎幼年胡婦武功之高、容顏之美。但次日王先生若無其事,不便冒昧請問,以後也再無異事。一晃一月過去,王先生對劉淵說:“你我讀書論劍,已經一月,彼此有益,你已學會我的蟠龍劍法,隻需多練,即可嫻熟。你們匈奴戰士長於騎射,大槊長槍的馬上功夫,必高於我,將來征戰,比劍術更為有用,這不用我說了。你乃匈奴貴人,離開京都太久也有不便,不如你這就回家,明天我也要下山了。”

劉淵雖想更多請教,但王先生說得有理,特別是自己乃是人質,久離洛陽不歸,也可能有麻煩。於是說:“追隨先生一月,如撥雲見日,兵書劍術得窺堂奧,淵這一走,將來還能見到先生麽?”

王先生說:“來日方長,自然後會有期。”

劉淵說:“先生請上坐,待淵拜別。”

王先生說:“且慢,我有兩句話,你若能遵從,再拜不遲。第一,你雖匈奴胡人,但你祖上漢時便已歸化,三代得封漢爵,現你父又封王,你學文武藝,必須盡忠朝廷。”

劉淵:“是。”

王先生又說:“天下將亂,你若得誌,帥千軍萬馬,務必記住,漢胡一家,念在老夫今日微勞,你對漢人可要憫惜才好。”

劉淵說:“是。”

王先生:“還有,下山以後,不要提起觀中之事,他日見到老夫,也要假作不識。”

劉淵不知這有何道理,但也答:“是。淵這就拜別了。”跪下磕了三個頭。帶上自己的劍,係上披風,來到前殿,向鬆針道勞,留下紋銀一錠。鬆針送至觀門,合掌當胸:“劉爺走好。”

劉淵再看觀匾‘長生道觀’,雖是古篆,不甚懂得,但也覺得功力極深。走至拐彎處,再回頭,見王先生站在觀門,就又遙拜一拜,王先生揮揮手,回觀去了。

劉淵得這番奇遇,喜不自勝,晝夜加工,文學武功大進,十分得意,心中想做一番大事。劉淵正妻呼延氏,帶長子劉和住在封地左賢王劉豹王府中,京城有兩胡妾,和第四子劉聰,侄兒劉曜,一個8歲,一個5歲。

劉淵不嗜酒色,胸懷大誌,一心念文習武,同時教導子侄,聲名漸起,不但匈奴人中威信日著,就是漢官,也不少人聞名,互通往來。劉聰、劉曜均聰明過人,文武同習。劉聰魁偉力大,善騎馬舞槊;劉曜身材細高,竟比堂兄高出半頭,也更為聰慧,擅長騎射,他的長相也奇,自幼就是劍眉雪白,目射赤光,劉淵極為鍾愛,常說:此吾家千裏駒也。

一天,劉淵跨上薑驥,到城外馳馬舞劍,回來途中,走在一條荒僻大路上,忽聽後麵轔轔馳車之聲,來勢甚急,於是把馬帶在一邊,隻見兩匹黑色健馬,拉一黑車馳過,駕車的竟是個男裝女子,神色慌亂,帽子已失,長發散亂,車中坐一蒙麵婦人和一極年青的美婦,神色也很慌張。

遠處蹄聲驟起,追來三騎快馬,一人大叫:兀那婦人慢走,陪爺們玩玩,爺們是趙王府的,有你好處。劉淵大怒,光天化日,竟有此事,但聽到趙王府三字,也頗躊躇。趙王司馬倫掌握禁軍,勢力很大,而且一貫鄙視敵視胡人。這時隻聽一聲驚呼,原來馬車太急,
馭手本領有限,一馬已跌倒,車子停下。

劉淵心中一閃念:車中美婦似長生觀中見到的幼婦,且左衽披發,是個胡姬,另外,馳來三人他也認出,兩個著披風的是禁軍教頭,一姓厲,一姓嚴,著勁裝的是內殿侍衛黃廷揚。為了學習武功,他曾受過兩位教頭的嘲弄淩辱,今日碰上,不能輕饒。他把馬帶到路中,檔著來騎,冷冷地高聲說道:“三位如此匆匆,要去何處尋樂,可能攜帶劉淵麽?”三騎風馳電掣,轉眼即到,見一黃馬披風的劍客擋路,不由不迅速勒馬,三馬嘶叫,人立而起,方得站住。嚴教頭滿臉發紅,噴著酒氣:“我道是誰,原來是逆胡小兒,想是活得不耐煩了,要壞爺的好事。”厲教頭也是帶酒,卻是臉色蒼白,兩眼通紅,說:“劉淵小兒,不要多管閑事,回家去抱你的狐騷娘們吧。”

劉淵有一幼妾,名叫狐月,豔名遠播。劉淵氣得臉色發白,厲聲喝道:“拔劍吧,讓爺打發你們無恥痞賊去見閻王。”

內廷侍衛黃廷揚忙說:“劉淵且慢,我們是奉命行事。”

劉淵怒極而笑:“奉命追逐民女,欲施強暴?且問爺手中劍信不信。”把劍拔出。

嚴、厲兩教頭已雙劍齊出,向劉淵攢心刺去,一邊說:“劉淵這手三腳貓工夫,好比是螳臂擋車,自尋死路。”

黃廷揚也用左手摘下肩上的虎頭單鉤,一邊說:“二位不可輕敵。”話音剛落,厲教頭已被打下馬,並傷了右腕,嚴教頭手中劍也被擊落,且耳朵被削去一隻,臉上拉了一道傷口。

黃廷揚左手出鉤,向劉淵削去,一邊問道:“兩位教頭,不要緊麽?”劉淵的劍光像一條銀
龍,壓住虎頭鉤。

厲教頭說:“我們大意輕敵了,掛了點采,不當要緊。”說罷站起身來,左手拾起嚴教頭的劍扔給他,又拾起自己的劍,飛身上馬,左手使劍,向劉淵撲去。嚴教頭恨極,一鏢向劉淵飛去,接劍後又向劉淵猛刺,一邊說:“幾天不見,劉小兒不知何處學成劍術,今日定要宰了這胡狗。”

劉淵躲開飛鏢,冷笑道:“今天教你識得胡爺爺的厲害。”

突然,嚴教頭大叫一聲,栽下馬去,厲教頭嚇一跳,問:“怎麽了?”卻無人回答。黃廷揚
退後幾步,跳下馬來,去查看嚴教頭,隻見他雙目緊閉,已無氣息,眉心插著一支長針,尾部成梅花狀,輕輕起出,全長5寸,入顱4寸,不禁駭然,大叫道:“厲教頭,趕快回家報信,嚴教頭中了暗算,已經氣絕身亡了。”

厲教頭嚇一大跳,縱馬飛馳而去。劉淵也吃一驚,跳下馬來,在5尺外站住,見黃廷揚
手中,赫然托著一支梅花針。針上點血不沾,嚴教頭眉心,卻有一粒血珠。劉淵四顧,更為驚訝,車中蒙麵婦人、年幼美婦、馭手和駕馬均已不見,而車卻籠在一團烈火中。黃廷揚說:“姓劉的,我告訴你我們奉命行事,你偏要橫插一腿,回家準備後事吧。”劉淵說:“天掉下來有我劉淵頂著,奉陪到底就是。”跳上馬馳回家中。

劉淵知道自己惹了禍,但禍有多大,他卻不知,他原以為是懲治調戲民女的歹徒,是打抱不平的英雄行為,其實,這不是一個仗勢作惡的桃色案件,而是一個奉命喬裝的政治案件。這時輔政的是汝南王司馬亮,他是在位皇帝武帝司馬炎的叔父,司馬懿的第四子,而掌握禁軍和內衛的趙王司馬倫是他九弟。趙王早得手下密報:東宮太子府,有一神秘的黑馬車出入,馭手為一男裝胡女,車中坐一極美豔的年幼胡婦和一蒙麵婦人。由於當時太子司馬衷是白癡、地位不穩,可能發生宮廷變亂。趙王正想控製太子,於是派高手四處尋訪,想擒住黑車、婦人,審訊後作為手中籌碼。

為了不引起政治上的麻煩,趙王要手下劍客們不以禁軍而以歹徒麵貌出現,如果胡婦有什麽大來頭,就可把事推給江湖豪客。多日未見蹤影,這天,嚴、厲、黃發現一輛黑馬車由東宮側門駛出,遂暗暗跟隨,想找到其巢穴,不想出城後被車中人發現,拚命狂奔,三人怕她逃脫,隻好縱騎追趕,眼看要追上馬車,卻不想遇到劉淵,三名大內高手與一位匈奴劍客相鬥,一觸即敗,嚴教頭當場斃命,而致死的又是一支梅花針,這就很費思量了。劉淵和趙王司馬倫都知道梅花針的來曆,這是氐族婦女的專用暗器。氐,五胡之一,屬西戎族,漢末就已歸化,幾經遷移安置,現分兩支,一支分布在陝西長安一帶,是主流,另一支在四川,叫做巴氐。巴氐婦女十分美麗,皮膚細嫩,眉目如畫,身段窈窕,曲線玲瓏。巴氐人民以農、獵為生,也為人傭工,生活極為窮苦,又受漢人大族欺淩,往往千辛萬苦,在窮山惡水中開出一片耕地,很快就被漢人豪強侵占,自己反成流民。巴氐頭目李特、李流兄弟,家資豪富,不斷傾家破財,幫助貧窮氐人,但杯水車薪,也無多大用處,因而巴氐流民漸有不穩之勢。巴氐人吃苦耐勞、性格頑強,男人善使鐵飛梭,婦女擅長梅花針。

其實,這兩種武器均由生產工具發展而來,鐵飛梭就是半截梭鏢,既是刀耕火種的農具,追禽逐獸的獵具,也是戰鬥中進攻防守的武器,能飛出百步,斃傷對手;梅花針就是由縫衣納鞋的大針加長而成,主要用作自衛,因氐女美麗,成為壞人捕獵對象,氐族婦女就用梅花針自衛或必要時自裁。但一般婦女,隻能在兩丈以內傷人,像嚴教頭那樣,被5丈外的梅花針命中眉心,釘入4寸,這就非同一般了。此外氐人還善用火,他們必須在各種惡劣條件下生火做飯、禦寒、防獸,因而掌握了一些特別的技巧,能用特製密藥,一揚手就縱起熊熊烈火。

再說厲教頭奔回,趙王得報,一麵派人馳援黃廷揚,一麵馬上到汝南王府,稟報首輔司馬亮親王。司馬亮認為事關重大,因為如果太子府結交巴氐女刺客,則可能是太子受人指使,懷有篡位異心,反過來,也可能有人栽贓、嫁禍太子,則背後更有陰謀,再加上又卷入了一個頗有影響,聲名漸起的匈奴少帥劉淵,因而兩人立即進宮,麵見皇帝。武帝晚年,雖然昏庸好色,但處事仍有決斷,這事涉及太子,他又是個白癡,考慮到其母楊皇後新喪,不願苛責太子司馬衷,隻令汝南王詰責太子太傅和太子太保,撤換東宮警衛,並派心腹才女謝玖,到太子府,明為執役,實為監視太子妃賈南風。後來謝玖並未密報多少情況,倒是為太子生下他唯一的兒子司馬鷸。要知劉淵命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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