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爽上課的三個班級之一——九七級建工一班,因為考試過後,要去浙江省金華市搞一個多月的“生產實習”,所以,得提前結束課程。這樣,四月底,這個班就進入期末考試階段了。
在這緊要關頭,教務處和係裏都下發了嚴格考試管理的通知。通知上寫明,每個小班的監考老師必須兩人,大班必須三人。而且還規定:監考教師不得相互交談,不得看書看報,不得擅離考場;學生不得以任何形式作弊,一經發現,嚴懲不怠。期末考試還沒拉開序幕,火藥味就鉚足了。這次考試,之所以如此嚴格,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省裏派人來進行教學檢查了。
那一年還沒有實行教考分離製度,徐爽得以監考自己所教的班級。那時,礦院都是實行誰教課誰主考的製度。徐爽的班考試時,係裏給徐爽配備了一個二十出頭長著一副娃娃臉的女教師。這個小“助監”進入角色太快,在考場上格外認真,對學生“鐵麵無情”。
在跟徐爽監考的兩個小時裏,小丫頭儼然主客顛倒,搖身一變成了主考官。從發試卷開始,到考試還有幾分鍾結束,她一直像爆豆子似的往外蹦話,惹得考場上的學生們麵容緊張,一個勁兒抬頭看向她。“大家要注意,不要急於做題,先把班級名字學號寫上。” “有問題舉手,不要講話。” “嘿!倒數第二排最左邊的同學,有什麽事?啊,借橡皮?借橡皮,跟我說。” 她跑前跑後,吆喝著,張羅著,像是忙著一個新店鋪的開張。
“喂!那個同學,你有什麽事兒?啊,看不清?哎,徐老師,你過來一下。他看不清這個字母。” 因為是徐爽出的考卷,小老師便招呼徐爽過去解釋。這位年輕人,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誰,硬是淩駕於徐爽之上,指手畫腳,呼來喚去,搞得徐爽渾身不自在。正好,徐爽中間有點想去方便的意思,就跟小老師說了一下,出門向樓道另一頭的洗手間走去。不巧,這個樓層的洗手間上了鎖,說是壞了,正在維修,她不得不“咚咚咚”跑到下一層。
前後不過七八分鍾的功夫,考場上竟然出了兩樁大事。一件是,在徐爽剛剛離開教室兩三分鍾後,省教委教學檢查小組的一名女成員,在學校領導和教務處頭頭們的簇擁下,一腳踏進門來,一眼就看到裏麵隻有一人監考。小老師倒是解釋說徐爽上廁所了。教務處負責人不安地瞅了瞅省裏的來人,人家微笑著,不動聲色,他這邊便將徐爽的名字狠狠地記到一張紙上。要是於卞莉和韋君想解個手,還有情可原,偏偏又是這個徐爽,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徐爽,為何總出漏子?
還有一件事,發生在徐爽進門之前,有一個男生給後排的女生遞了一張紙條——老掉牙的作弊方式,恰好被小老師瞄上了。她一把從女生手中搶過紙條,展開一看,一個公式赫然寫在紙上。小老師二話沒講,將兩人的試卷劈裏啪啦全沒收了,說等徐老師來了之後再說。
徐爽回來了,聽她如此這般一講,也覺得難辦。男生心驚膽戰地湊近徐老師說,我們並沒有做成弊,希望給個改錯的機會,接著考。徐爽左右為難,小老師斬釘截鐵地說:“不行!要放過你們,其他學生是不會答應的,這影響是很壞的。大家說是不是呀?”沒想到,小老師還會發動群眾。開始,學生們有些困惑地抬起頭來,很快,就意識到什麽,低聲說 “老師說了算,我們還要考試呢。”
正在兩個學生和徐爽糾纏時,小老師竟然在教室門外給教務處打了一個電話,很快,教務處質量科的一個副科長駕到,將兩位作弊的學生請出了教室。小老師和學生都鬆了一口氣,真是大快人心,爽得很!徐爽知道,女生學習不咋地,可那個男生是班裏的學習尖子,還得過一等獎學金,好嘛,就這樣“毀”了一個人。他的期末考試成績以零分計,而且還不允許補考,並要記入檔案。這是今年礦院為嚴肅考風考紀使出的最狠的一招。
早在期末考試前半個月,機械係階梯教室的課桌文學中就出現了這樣的話題——有關好的作弊方法的探討:
一個署名“百無聊賴”的人寫道“有更好的作弊方法大家說出來,我們借鑒一下!”還附了幾句打油詩:
考試不作弊,
來年當學弟;
寧可沒人格,
不可不及格。
一石激起千層浪,跟帖的眾多,有鄙夷的、有欣賞的、有小心翼翼地探索的、有明目張膽地叫好的,不同的字跡,不同的字句,塗抹得到處都是,把個長長的課桌弄得麵目全非。
“這時代發展的與當年我們那批文革後第一批考上去的大學生,真是有天壤之別呀”,徐爽一邊看一邊想。那個年代的學生別說公開討論作弊的技巧,連想也不敢想那。即使頭腦中偶爾一閃念,也有負罪感呀。
期末考試過後,有些學生就開始考慮送禮。徐爽在家中批改考卷,剛改好幾份,就有人敲門。打開門一看,五六個男學生站在門外,手裏還提著東西。
“徐老師,試卷批改完了嗎?” 一個男生問。
“我今天發揮得不好,好擔心,手下留情呀。”另一個男生接茬說。
“我還沒改完,改完後會送到係裏的,到時你們可以直接到係裏去查分數。不要到家裏來了。” 徐爽隔著防盜門說,一臉的公事公辦。
外麵的學生不甘心,也不放心,執意要徐老師打開防盜門讓他們進去,說是有個問題要向她請教。徐爽沒辦法,隻得把門打開。
學生們走進徐爽的逼窄小屋裏,站在屋子中間,先是集體表示在徐老師的課上確實學到了一些東西,進而表白期末考試複習時沒抓住重點,加上在考場上過分緊張,很難將自己的真實水平發揮出來。緊接著,話題一轉,“我們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看在徐老師辛辛苦苦教了我們一場的份上,買了一些水果和營養品,請徐老師無論如何收下啊。”
幾個比徐爽小十來歲的學生顯得很有社會經驗,很老成。倒是徐爽一見這陣勢,有點手忙腳亂。心想:“這不是明擺著用禮物換分數嗎?”即使沒有這個緣故的送禮,她都沒接受過,更不要說在這種敏感時刻了。她一再推辭,那些學生放下東西就要跑,徐爽不得不拽住其中一個學生的衣袖說:“如果你們不拿走,我就把這些東西送到係裏,由係裏來處理,而且你們的分數會更糟。”
聽徐老師這樣說,其他幾個走到樓梯口的學生又退回來,遲疑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有人說“要不,還是拿走吧,別給徐老師添麻煩了。”他們的家境都不富裕,省吃儉用拿出錢來給老師買點東西,人家還不領情,弄不好考分反倒受影響,可別賠了夫人又折兵啊。他們迅速拿起嘩嘩作響的幾袋東西,一邊與徐老師告辭,一邊七嘴八舌地說著“徐老師,照顧照顧,手下留情啊。”
出了徐爽的家門,“噔噔噔”往樓下走時,有人低聲罵道 “老處女,就是怪,不通人情。看來,我得補考了。沒辦法,聽天由命了。咳!”
踩下最後一節樓梯後,他們便站在樓門旁邊,嘀咕著,“這東西白買了,派不上用場了。” “要不,去看看於老師。” “於老師的課還沒考呢。急啥?” “沒考,不正好嘛,先去打打預防針,沒有壞處。到時,於老師看卷子時,自然會考慮考慮的。” “於老師好說話,不會難為人的。犯不著再去碰釘子。” 這時,一個小矮個學生說“我敢打賭,於老師肯定會收下的,不會碰釘子。不信,我們試試看。”最後,幾個人帶著冒險和尋求安慰的心理,同意到附近的教工樓裏找於老師。
和徐爽不同,於卞莉輕鬆自如地將幾個學生迎進小客廳。她坐在一把椅子上,和幾個坐在沙發上表情略顯不安的學生,笑意盈盈地談起了家務瑣事,自然,談得最多的還是她那上省重點中學的兒子,並不失時機地囑咐學生抓緊時間複習,有什麽不懂的盡管問。她還在不經意間,問了學生對她的課的反應和評價。學生們的回答令她滿意:“大家都說於老師既教書又育人,不像有的教師隻顧低頭講課。特別是女生對於老師印象很好。說於老師像母親一樣關心她們......喔,不是,是像大姐一樣愛護她們。”於老師笑了,為學生的狡黠可愛。
她不經意地打量了一下學生腳邊堆放的大大小小的包包,輪流跟麵前的五位學生對話,哪個也不冷落。對話時,她還有意提他們的名字,讓學生們意識到於老師知道他們是“誰誰”。過了一會兒,她看了看牆上的石英鍾說:“晚上不要睡得太晚,越是考試階段,越要保持充足的睡眠。”於老師的逐客令下得很溫馨,充滿人情味。一個機靈的學生搶先起身說:“於老師,天不早了,不打擾了。這是我們買的一點東西,不成敬意,請於老師無論如何收下,要不就是看不起我們了。”
“你看,你看......哎,你們又不掙工資,還給老師花錢買東西。我過意不去呀。這樣吧,你們還是帶回去,幾個人分分吃了。”
“於老師,這是專為您買的,您就收下吧。”
“你們的心意我領了,這東西還是你們拿回去處理,聽話。”於老師像慈母一樣,句句話都滋潤在學生的心田裏。學生們一片為難的樣子,最後,於老師見推辭不掉,就說“那好,我這次就收下了。下不為例呀。” 緊接著又說“等等,我給你們拿點東西帶回去。” 說完,打開廚房裏的一個櫃子,拿出了兩樣山西特產,是寒假從家鄉帶過來的——一包黑棗,一包紅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