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過後,開學還不到十天,教務處就下發了一個通知:即將在全院範圍內舉行中青年教師講課比賽。對參賽人員的要求是,年齡在四十五歲以下,教學評教在85分以上。
機械係按照這一標準,本著自願報名,係部把關的原則,將於卞莉、韋君和徐爽都報了上去。這三人剛剛申報了高級職稱,所以對此項活動多少都有點興趣。如果能在大賽中脫穎而出,無疑會給以後“申報學科帶頭人”增加一定的籌碼。
於卞莉對此次大賽非常重視,在家中進行了充分準備和數次演練。
那天,院裏的“專家評審團”一行十幾個人坐進了於卞莉的教室。學生們明顯感覺於老師比平時情緒飽滿,氣勢昂揚。
“上課!” 站在講台上的於老師,麵向全班同學,發出來的女中音不高不低,柔中帶剛。話音剛落,班長銅鍾似的聲音又響起 “起立!”,幾十個學生像接到指令的兵士一樣,齊沙沙地從座位上彈起。於卞莉先向大家鞠了一躬,而後含著笑意向坐在後排的“評委”們頷首,轉而收回視線對全班同學親切地說道:“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各位領導和老師來我們班作聽課指導!” 立馬, 一片如雷貫耳的掌聲橫掃全場,全班同學熱情洋溢地呼應著於老師的話語。後麵的評委們滿意地在座位上欠了欠身子,直起腰杆,拿起了好好聽一堂課的架勢。
稍頓片刻,於卞莉的課就正式開講了。這堂50分鍾的課,於卞莉在課堂下麵花了不下25個小時來準備,可謂“台上一分鍾,台下十年功。” 每一句話,甚至每個動作,都是預先設計好的。而且,對於在什麽節骨眼上用丁字尺、圓規、教具掛圖,以及板書的排列、提問題的時機,還有表情、語勢等等細節問題,都進行了一番研究和籌劃,並且在家中進行了好幾次彩排。
經過這樣的精心準備,真應了那句話“黃天不負有心人”,於卞莉的課,效果出奇得好,連學生們都深切地感到,於老師這堂課是他們聽課以來最精彩的。“要是每堂課都像這樣該多好呀!” 有人小聲嘰咕。盡管學生們知道於老師今天之所以如此賣力,並不全是為了他們,但因為向來師生之間的關係就不錯,為了給於老師增光添彩,學生們生龍活虎,非常踴躍地回應於老師的課堂提問,每當於老師帶著審視的目光提出問題要他們回答時,下麵總是出現好多根舉起的手臂,像一片小樹林。整堂課,師生配合得相當默契,後麵評委聽得也非常認真,他們全都“沙沙沙”在筆記本上遊龍飛鳳:內容安排是否得當,重點是否突出,教學方法是否新穎,語言是否生動,課堂氣氛是否活躍,有無注重運用多媒體等現代化教學手段,有無采用啟發式教學,有無注意培養學生的思維能力與創新能力……
時間就在這一片緊張祥和的氣氛中悄然而逝。
清脆的下課鈴聲響起,於卞莉的最後一句話剛好壓在鈴聲的尾巴上:“好,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裏。下課!” 真是“巧不可階”!
於卞莉沒有急著收拾東西離開,而是快步走下講台,笑盈盈地向教室後麵走去。那裏,評委們正欲起身離座,於卞莉逐一跟他們寒暄,不外乎是“多謝各位”,“請多提寶貴意見”之類的客氣話。有的評委抑製不住地說,“不錯,講得不錯”,“別說隔行如隔山,你講的我還真能聽懂一些”。能把外行人都講明白了,這功力了得?於卞莉心裏很滿意。當然,大多數評委還是能保持一種矜持的姿態的,對於卞莉的熱情報之以適度地點頭微笑。盡管這樣,於卞莉還是能看出這些決定她“命運”的評委們,就好似在一個像樣的服務周到的餐廳裏吃了一頓美餐,離開時有一種酒足飯飽之餘還受到恭敬的滿足感。
評委們聽課的任務很重,他們第一節課聽完於卞莉的,還要像趕場似的去聽韋君的第二節課,計算機係一位參賽教師的第三節課,徐爽的第四節課。每天上午四節課,評委們的行程都排滿了。韋君的課比起於卞莉的來,略顯遜色,波瀾不驚,平淡無味,但一板一眼,條理清楚,雖不怎樣精彩,也挑不出大毛病。計算機係劉老師的課也是平常而又平常,與韋君的水平不相上下。
上午的最後一堂課就是徐爽的了。
當評委們疲憊不堪地坐進三零三階梯教室的最高階時,教室裏已坐了不少的學生,大部分學生在戚戚喳喳地小聲說話。快上課了,仍然有學生像走馬燈似地吊兒郎當地晃進來。講台上,空無一人,徐老師不見影子;黑板上滿是上節課留下的板書,還沒有擦掉。一個學生扭頭朝後麵看了一眼,便快步走上講台擦起了黑板。上課的鈴聲響了,徐爽才邁進教室,支走了擦得煙霧騰騰的學生,接過板擦自己動手將黑板上剩餘的字跡一掃而光。
她轉過身看看後麵的十幾位評委正審視著她,自言自語冒出一句話“接著上堂課的內容往下講”,便默不作聲麵向黑板,很快寫下了一個公式,然後,說了幾句話,又寫一個公式,如此這般,寫寫停停,說說想想,不一會兒,半個黑板上就布滿了披著字母鎧甲的大小白蛇——或長或短的公式。
徐爽在按照教學大綱的要求推導一個重要的公式——圓軸扭轉的正應力強度條件。這部分,內容抽象,公式繁雜,理解起來要殺死“n+1”個腦細胞——確實有點難。有的學生認真地在筆記本上抄寫,有的雕塑般呆呆地盯著黑板,有的百無聊賴地不知在想啥,有的幹脆托著腮閉目養神——不敢趴在桌上,怕後麵的評委瞧見。徐爽的聲音很有亮度,但沒達到抑揚頓挫的程度;板書也很有個性,但不太規範整齊;語言不能說不流暢,但不是人們習慣的那種方式,而是徐氏表達法——用詞情感色彩較濃,有時帶點跳躍,過渡急轉彎兒。
整堂課,她都在推導公式,全靠一張嘴巴,一支粉筆,連三角板和圓規也不用,圓軸、方軸、橫斷麵、縱切麵都是徒手畫的,而且畫得線條筆直、圖形逼真,這也算是她的一大特長。講到一半時,她似乎忘記了後麵有人在“審課”,將坐在後排的一個打盹兒的學生叫起來,回答問題。那學生在旁邊人的提醒下還說得支支吾吾,坐下後,小聲說了句:“靠,這個徐老師,怎麽盯上我了?”
再有十分鍾就下課了,徐爽終於將那個“強度條件”一推兩搡地押上了黑板。之後,又做了一番簡明扼要的總結,布置了作業,就幹脆利落地宣布“下課!”
學生們作鳥獸散,一窩蜂衝出教室,往食堂跑。有兩三個學生沒跑,而是走上講台,來到徐老師的身旁,請教問題。徐爽比比劃劃,專心致誌地給他們解釋來解釋去,完全忘記了還有貴賓沒有退場——那些評委們。他們從後麵走上前來,瞥了講台上的徐爽一眼,麵無表情地搬著自帶的椅子,通過講台與前排座位的通道,走出教室,各散四方。
下午,評審組的人聚在一起,對上午聽課的四位老師的情況,逐一進行評判打分。大多數評委認為,於卞莉的課講得比較完美,沒啥可挑剔的。相比較而言,徐爽的課就有些粗糙,尤其是不注意掌握時間,宣布下課的時候,還剩寶貴的五分鍾,等於五十分鍾的課縮短為四十五分鍾,這怎麽行?
隻有原采礦係的一位老教師表達了不同的看法,說於卞莉講得是不錯,但徐爽的課也有其特色,至少比較自然,沒有準備的痕跡。還說,講課不是表演節目,不是秀給別人看的,作為教師,要能真正地與課程融為一體,達到忘我無我的境界。其他評委沒有人反駁他,也沒有人附和他。於是,他很識相地,及時收住了自己的“單口相聲”。
兩個星期之後,教務處將講課比賽的結果公布,概括起來就是:為期十天的東海理工學院第四屆教師講課比賽於1999年3月1日落下帷幕。該院機械工程係教師於卞莉以較為詳實的講課內容、完美的講課藝術使廣大評委與學生折服,摘取了本次比賽的桂冠。二等獎分別被一位教電路的和一個講數學的奪走。韋君是三個三等獎中的三分之一。徐爽最慘,落了個鼓勵獎。實際上,是沒獲獎,因為所有的人,除了一二三等獎,剩下的全是鼓勵獎,這個獎也叫麵子獎。
在人們的心目中,徐爽和於卞莉的課,應該是徐爽的略勝一籌,但結果卻出人意料。還是蘇善林總結的好:小於有心勁兒,有備而來;徐爽馬大哈,掉以輕心。
沒想到,講課比賽剛剛結束,令徐爽頭大的事又來了,那就是教務處最新下發的“關於重新設計和檢查教案”的通知。通知要求各係部切實做好教師的教案書寫和檢查工作。明確指示全校師生用統一的備課紙重寫標準教案。
在此之前,教師們早就拿到了教務處下發的講稿紙,每人四本,有的給兒子當草稿紙用了,有的用來打草寫論文了,大都沒有拿它當回事兒。現在,看教務處來真的了,紛紛要求再領幾本講稿紙,說是在抄寫講稿時,作廢了一些。
這次,教務處還在通知裏寫明了,設計後的教案應該是什麽樣子的,不管你教啥子課,文理工管一律得符合這樣標準形式:每章的教學內容、教學目的、教學重點、教學難點、教學手段這幾條,要畫龍點睛般地突出寫在講稿紙的左邊——每張稿紙上都有一條從上到下的細長線將講稿紙一分為二。左邊部分占一頁的四分之一,右邊的就是四分之三了。內容務必寫在右邊。任何不按遊戲規則辦事,想別出心裁、另搞一套者,都將被證明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不少教師為了應付難纏的教務處,起早貪黑地給講稿搬家,好趕在截止日期之前上繳,以便保質保量完成這一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
徐爽的習慣又跟教務處的嚴格要求背道而馳了。她曆來不喜歡用講稿紙備課,理由是講稿紙不好保存,容易丟失。多年來,她一直用硬皮筆記本寫講稿,而且她的稿子過於簡單,像提綱似的,說白了就是一些章節的標題及要點,好似一個骨頭架子,沒有實實在在的內容。徐爽說,內容是裝在她的腦子裏的,十幾年的教課生涯早已使她對內容爛熟於心了,張嘴就來,開口就講,不需要將課堂上要說的話全部照抄在紙上。
教務處不信這個邪,“一副好腦子,不如一個爛筆杆子”,什麽不同的教師有不同的備課風格,要因人而異,要區別對待,別跟我來這一套,教務處在這個問題上就是要“校長瞅老師——一視同仁、張飛賣肉——一刀切”。
在風聲鶴唳的情形下,蘇善林又想起了徐爽,這個散漫的不喜歡照章辦事的徐老師,別又給機械係捅漏子啊。他及時敲打了徐爽幾下,要她不要偷懶,好好整理整理講稿,千萬別讓人家挑出大毛病,教務處裏的人不是吃幹飯的,你敷衍不得,搪塞不起呀。
徐爽開始倒是認真地寫了寫第一章的內容,看起來還比較翔實,也比較規範。慢慢地,上課,備課,批改作業,輔導答疑占去了不少時間,主要還是她壓根兒沒從心裏重視起來,對整理講稿實在提不起興趣,於是乎,等到教務處催繳講稿的那天,她就幹脆把兩個筆記本甩了出去。
教務處的效率夠快的,為了不影響教師備課上課,他們利用雙休日,一股腦兒把各位教師的講稿全都“過”了一遍。星期五下午收上去,星期天下午就有了結果。
一張公告顯示,在教務處大辦公室裏,正在展覽教師的教案,分為“好教案”和“壞教案”兩種類型,借以提供正反兩方麵的“材料”供全體教師研究評判,分析探討。
蘇善林早就聽到了風聲,機械係有三人的教案榜上有名:柳雲杉和於卞莉的教案被教務處慧眼識中,擺在二十本好教案的行列中。徐爽的“醜陋”的筆記本,名列五份不合格的教案之首,放在了陳列室裏一個顯眼的角落,作為反麵教材,訓誡“誤人子弟”者。蘇書記讓柳雲杉通知徐爽前去觀看,並暗示她的教案出了問題。徐爽眼不見為淨,竟坐失了這樣一次活生生現場受教育的機會。
活動結束後,礦院人議論紛紛,於卞莉的風頭咋就這麽“勁”啊?人家在講課比賽和教案評比中均拔得頭籌。這給她後來的提幹晉升,也起到了一種“神助攻”的作用。於卞莉能取得這樣的成績,就問你服不服氣,還好再說是因為日後才提拔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