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分來的這幫年輕教師們,已經邁出了從校門到社會的第一步,盡管這個“社會”仍然是一所學校,但他們的角色變了,不再是燈下苦讀的學生,而是揮著教鞭的師長了。
八十年代的青年學子,是比較保守的,求學時能將人生的另一半找好的畢竟還是少數。他們大都有這樣的觀念:應該去除雜念好好學習,出去後也要先立業後成家,過早陷入到兒女情長之中是沒有出息的。因此,分到礦院的四十多號人中隻有十來個人初步解決了“個人問題”,其他的都屬於“礦石王老五”了。
但丘比特的愛神之箭是很難用“先進思想”抵禦的,不管你原先是多麽渴望“崇高偉大”,一碰到這支神箭,便像被施了魔法,點了情穴,意誌變得薄弱,神魂弄得顛倒,何況還有人幫你張羅,替你操心,有些時候,就像“木偶打架似的——身不由己”了。
不要看“東海礦業學院”的名字不響亮,就學校來說,它在市裏一直穩坐第一把交椅。當然,除了五六十年代,人們熱血沸騰地建設社會主義時期,還比較向往這樣的大學,後來的各個階段,凡是帶有“礦業”、“畜牧”、“水利”、“石油”、“地質”、“農林”等字眼兒的大學,聽起來都不大順耳。
不過,在這個海濱城市,隻有這一所本科學校,跟在後麵的是一長串的專科和中專名單,那名字再好聽,也改變不了“低層次”的致命缺陷。得,“礦院”不做雞頭,誰做雞頭?更讓“礦院”人自豪的是:它不是地方院校,它歸某某部管,屬於名副其實的部屬院校。難怪夏明德給同學寫信時,用了這樣的詞語:我們“礦院人”在這個城市裏,非常牛,在大街上可以橫著走,跟螃蟹似的。
那個年代,大學教師的腰包還不怎樣鼓,腰杆挺得也不怎麽直,但教師這個職業比較穩定,一年又有兩個固定的假期,所以,在找更風光的政府官員、銀行職員、稅務人員及醫務人員這“四大員”無望的情況下,“搞”個教師回家,也不失為一種明智的選擇。
打徐爽主意的來自礦院內部。
徐爽是那批年輕教師中年齡最小的,十六歲上大學,二十歲畢業。但她的長相和身高給人的總體感覺是:她才二十歲?別逗了!
首先向徐爽進攻的是“礦院”的組織部部長——一個五十出頭的中年婦女,久經官場,精明幹練,跟她大學畢業分回來的兒子形成鮮明對比。她的兒子,個頭很高,就是不能昂首挺胸地站著,總是彎腰佝背,低頭縮脖,看起來像一棵被高溫和幹風摧殘過的歪樹。還有點愛害羞,一說話就臉紅,少了點那男子的氣度。
這也不怪他,家教太嚴,畸形發展。他的母親,非常“馬列”,據說從高中到大學,都限製他穿“牛仔褲”,說那褲子太緊巴,會箍出問題。她不允許兒子沾上任何導致他想入非非的東西。但組織部長也是明智的,她十分清楚,幹涉啥都不能幹涉兒子找對象:一來兒子孰非草木,豈能無情?二來組織部長也有傳宗接代的人之常情。隻是禁不住感歎:若兒子能自己解決終身大事,該省多少心呀!可是,這性格,把兒子拖成了“老大難”。
這就難免讓他的母親汪部長操心了。幾天來,老汪不辭辛苦地往機械係跑,為的是幫兒子接觸她看好的徐爽。早在兩個月前,汪部長就利用職務的便利,將新分來的五位女教師的情況挨個兒掂量了一遍:學體育的小何,雖說長得不錯,但個子太高,跟兒子站在一起不像回事兒。哲學專業畢業的瘦瘦矮矮的四川小姑娘,看起來很本分,可容貌有點說不過去。那麽,排除了“大個子”、“小矬子”,就剩機械係的“三枝花”了。
最先在部長腦海裏映現的是於卞莉,這個丫頭蔫呼呼,挺穩重的。翻翻檔案,山西人,父親是工人,母親,農村婦女一個,家庭條件不怎樣。對了,有傳聞,剛來沒幾天,她就跟計算機係的新教師馬冬生打得火熱,不知真假。“悶騷型”的女子絕對不適合兒子。猶豫一番,於卞莉就悄悄地從汪部長的兒媳候選人名單裏排除了。
那個李瑤確實挺可愛的,人見人愛,見人總是笑眯眯地,眉眼兒都會說話,嘴巴也很甜。不過,據“可靠情報”顯示,瑤姑娘早已名花有主了,在學校時的追求者就排成串兒了。她的男朋友就分在本省的W市,離這兒不遠。對這個李瑤,真是無奈,也不得不一筆勾銷了。
徐爽嘛,父親是工程師,母親是會計,典型的知識分子家庭,這樣的家庭出來的孩子應該是有教養的,跟自家也算門當戶對。就是不清楚她是不是也像李瑤那樣有個“拖油瓶兒”?
誰也不知道,以引進人才、考查幹部為己任的組織部長,此刻,內心深處被五個黃毛丫頭,攪得天翻地覆。
接下來的幾天,汪部長就頻繁地在機械係蹲點,不是找中老年教師座談,了解係領導班子的工作情況;就是邀青年教師談話,給學校領導機構提建設性意見提合理化建議。其中,談話次數最多的就是徐爽和夏明德。夏明德在學校時,就擔任班幹部。來礦院後,又時不時顯露出當領頭羊的勢頭,正在慢慢地被學校領導納入後備幹部人選,至少是個培養對象。自然,組織部長就要多接觸接觸了。至於徐爽,汪部長找她談話的目的就一個——解決兒子的終身大事。
汪部長找徐爽談了幾次話,每次的開頭都差不多,問問書記主任的情況,很快,就會把話題岔開,跟徐爽東拉西扯,閑話家常。
她看似漫不經心地問:“在這裏生活還習慣吧?有沒有同學一起分到咱們東海市的呢?想家嗎?感到孤獨嗎?”
徐爽一一認真回答:“很習慣,尤其是吃的方麵,這兒的食物跟家鄉的差不多,特別是在後街的一個小巷子裏,還能買到德州風味的燒雞,很好吃。” “沒有同學分到本市,但有分到S市的。” “不太想家”。“沒感到孤獨。再說了,這麽多人做伴呢。”
汪部長最關心的是S市的徐爽的那個同學是男是女,她清楚,東海市與S市相距不遠,便不失時機地問:“與S市的同學…聯係多嗎?也是個女孩子吧?”“有聯係,但不多,是個男生。”
汪部長工作很忙,總這樣繞來繞去,太耽誤時間了,她決定不再兜圈子,遂單刀直入地問:“你認識我家的餘忠嗎?跟你一屆分來的,在基礎部,教化學的。”徐爽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一個叫餘忠的新教師。她先是茫然地搖了搖頭,緊接著,又高興地回應汪處長:“啊!你有兒子分回來了,太好了!我真羨慕他,守在父母身邊,不用想家嘍!” 談話結束前,汪處長順便將自家的樓號、單元號、門牌號碼一一告訴了徐爽,並說歡迎她去家裏玩兒。
此次談話過後,徐爽對汪部長的印象頗好:不拿官架子,平易近人,密切聯係群眾。而汪部長對徐爽的看法是:太單純了,太不成熟了。她知道自己的兒子生性木訥,長相一般,且不善交際,若找個“人精兒”,也玩不轉。大概隻有跟徐爽這樣的“傻”女孩在一起,才有可能不出問題。她繼續打著徐爽的主意,而徐爽第二天就把這件事忘得精光了。
大約一個星期之後,徐爽和李瑤、於卞莉在教工食堂吃完午飯,走在返回宿舍的路上,正談笑間,就聽一個聲音從後麵飄過來:“徐爽!等一下,找你有點事兒——”仨人回頭一看,是院圖書館的金阿姨,她的丈夫就是機械係的書記蘇善林。
金阿姨四十多歲年紀,體型像個棗核,中間大兩頭尖,臉上的肉不少,且都是橫著長的,不笑顯得凶,笑起來又有點猙獰,可能問題就出在口中一顆閃閃發光的大金牙上。三個女孩都停下來,等著金阿姨進一步發話。金阿姨氣喘籲籲地一把拉住徐爽,衝另外兩位姑娘擺擺手說:“你倆可以回宿舍休息了。有點小事,和徐爽單獨談談。”
金阿姨滿臉堆笑,說徐爽太有福氣了,給組織部長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還說她是看著餘忠長大的,他從小就懂事、聽話、知道體貼人。“有幾個人能比得上餘忠呢?要家庭條件有家庭條件,要學曆有學曆,要人品有人品,要個頭有個頭……”金阿姨越說越帶勁兒,恨不得徐爽一口答應下來,明天就嫁入“汪門”,自己在老頭子的上級麵前也好有個痛痛快快的交待。
說真的,徐爽還真是有點不成熟,她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自己的終身大事。她總覺得,找對象結婚,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是未來要考慮的,便隨口說道:“金阿姨,謝謝你了。可我還小,現在不想考慮這樣的事。”
金阿姨就是再著急,這瓜也不能強扭呀!
自此以後,組織部長對不識抬舉的徐爽再也提不起興趣了。每次碰到,都是麵無表情,匆匆而過,連個招呼都懶得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