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姑克父克母。這,一點不假。
父親王大田因為擁有百畝大田,是附近十裏八鄉有名的大地主,已經被政府槍斃法辦啦,她娘因為受到驚嚇,變得瘋瘋癲癲,時不時地發作一回。
瞎子算命先生說的多對呀,花姑真是克父又克母啊。
二傻子他娘唯一擔心的,就怕花姑命太硬,還會克夫,把她的心頭肉二傻子克死。
得想個辦法。
二傻子他娘腦子一轉,就去找外村一個出神的人(裝神弄鬼搞封建迷信的人),人稱賈大神的,給花姑和二傻子看一碗水算一卦命,以最後定奪婚事。賈大神本來不敢在新政府裏明目張膽地出神算命;但是,當看見隔壁村裏新村長娘子偷偷摸摸在晌午大太陽底下跑來求她,幾聲老神仙老嬸娘甜蜜蜜叫了一通,隻好硬著頭皮從水缸裏舀出一瓢水,倒進一個破爛的半截土碗裏,往碗裏再灑一把米,用煤油燈點燃幾張草紙,紅紅的火苗罩著賈大神的臉,真如神秘的老神仙,影子,在煙霧裏飄渺。
賈大神眯縫著眼睛,端詳碗裏的神水。草紙燃燼的黑灰掉進水了,黑一塊灰一團的像鬼影。賈大神又咿咿呀呀唱了半天,然後夾住舌頭用鼻子發出嗡嗡嗡的聲音:
“兩個孩子的八字合得正好,般配得很,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賈大神用眯縫的眼睛餘光瞟了一眼二傻子他娘。
“花姑如果嫁給了二傻子,不僅不會克死二傻子,還會開枝散葉,為老吳家傳遞香火,明年你就會抱上大胖孫子的。”
聽了賈大神的一番話,二傻子他娘撲通一聲跪在坑坑窪窪的堂屋泥巴地上,抱住大神的腿,嗚嗚嗚哭起來,感謝老神仙把花姑賞賜給他們家做媳婦,這真是神仙的安排呀,隻有神仙才能做出這樣的安排,上天眷顧這對苦命人吧。可憐的二傻子,怎麽就有這麽好的命呢?真是上天開眼啊。
這時候,賈大神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猛地吐出一口戴著血絲的濃痰,噴在碗裏的神水裏麵。
“哎呀呀,吊腳鬼!差點騙過你王母娘娘雪亮亮的眼睛。快些來看,這個喀喀角落裏,還藏著一個吊腳鬼!” 二傻子他娘嚇得趕緊躲到賈大神的身後去。
“吊腳鬼說,等花姑懷上身孕,要掐死花姑,帶了她去做他的婆娘收養一個胖兒子。” 賈大神無奈地搖頭。
“那怎麽辦呐?求求老神仙!您老人家得想想辦法呀,得想想辦法救救花姑還有她肚子裏的孩子我的孫子呀?” 二傻子的娘哭著哀求。
賈大神用黑不溜秋的手撓著她的花白的黑帕裹住的亂發,睜開眼,“吊腳鬼說先要兩升米,兩隻大紅公雞。” 又朝二傻子他娘瞟一眼,“我在來想辦法勸勸吊腳鬼。”
咕嚕一大口神水下肚,賈大神說,好啦,她吃掉了吊腳鬼。“你想救花姑保住她肚子裏的孩子,得把這碗剩下的神水喝下去。” 賈大神把神水遞給二傻子他娘。
二傻子娘二話沒說,接過半截碗,咕嚕咕嚕幾口喝完了那晚攪拌著草灰賈大神帶著血絲濃痰的神水。心裏的石頭才落下地。
“老神仙,我家裏沒有現成的米啊,不過有一隻紅公雞。花姑的外婆家還有一隻紅公雞。我去她外婆家把雞捉來,湊兩隻。再去村子裏借借看,能不能借到兩升米,過幾天給老神仙一起送過來。” 二傻子他娘感激不盡,又磕了幾個響頭。
“到過年,等我喂出一頭肥豬來,一定給老嬸兒送半頭豬來感謝老神仙!”二傻子娘走出堂屋,又回頭給老神仙許了個大願,這才興高采烈地回家去了。
二傻子他娘樂顛顛先回到家,把賈大神出的神說的話給二傻子他爹添油加醋地學了好幾遍,仿佛花姑是送子娘娘下凡,能給二傻子生一窩娃兒,還會變成一顆搖錢樹,花姑隻有搖一搖頭,錢票子就會漫天飛起來,落進二傻子娘的懷抱。這美夢做的呀!
傍晚時分,二傻子他娘喂完牛,把牛栓在屋子後麵的灰棚裏,哼著山歌兒就往花姑外婆家趕去。想趕在天黑之前,把賈大神說的話,學給花姑的外婆聽,讓老外婆主動把她家的紅公雞送給賈大神,以保佑花姑和她將來肚子裏的孩子平平安安的,那是外婆的外孫啊。
夜色初上,二傻子他娘遠遠地看見一個身影,好像是花姑。這娃兒不在家裏呆起,天黑了跑出去幹什麽呢?出於本能的擔心那個賈大神說的吊腳鬼,二傻子他娘悄悄跟著花姑,看她去哪裏。千萬不能讓吊腳鬼叼走了啊,花姑可是快到手的下蛋的金母雞啦。
這一跟蹤,就跟到了小飛俠。我的天啦,花姑跟大哥抱在了一起。。。。。。
二傻子她娘一跺腳,一溜煙跑回家,叫來二傻子他爹,他二叔,三叔,四叔。一夥人拿著鐮刀,鋤頭,毛鐵,浩浩蕩蕩捉奸來了。
可憐的花姑和大哥,依偎抱在一起,靠在大石頭旁邊,迷迷糊糊睡著了。
隻聽見一聲慘叫,大哥倒在血泊之中。
花姑暈了過去。
二傻子她娘用小飛俠的涼水,一瓢一瓢,潑醒了花姑。揪住花姑的頭發,惡狠狠地說,
“你這個臭不要臉的撇婆娘,爛貨,看不出來你還會偷人呢。原來真的有個吊腳鬼在作怪。賈大神真是神仙啊,我今晚就把吊腳鬼捉住啦。哈哈哈。。。”
“花姑你聽到起哈,你現在就算是我們二傻子的婆娘了!如果你還有半點二心,我們今晚就把吳修這個不要臉的吊腳鬼扔進潭子裏喂魚去。你生是二傻子的人,死是二傻子的鬼,明白不?我的傻女娃子傻媳婦呢,明白娘的心不?” 二傻子他娘一把把花姑摟在懷裏,好像花姑真是她的心頭肉一樣,留下了眼淚。
花姑想不明白。
可是,看到血流一地不省人事的大哥,花姑使勁點頭,“花姑明白,花姑明白!我再也不敢來找我大哥啦。都是我的錯,我們什麽也沒做呀,老天爺有眼看見的,可以作證的,老天爺你說話呀。” 老天爺就是不開腔,任憑花姑子怎麽求他老人家。
“你們放過大哥吧,我今晚就跟你們回去。求求你們救救我大哥,你們讓我這輩子當牛做馬都可以,當牛做馬。” 花姑語無倫次。
第二天,花姑就嫁給了二傻子。
花姑的頭上頂著一塊紅緞子頭蓋,那是她外婆當年出嫁戴過的,外婆一直小心珍藏,現在給花姑戴上。
沒有人看見新娘子的臉。二傻子他娘說花姑害羞,不讓大家看了。真事的情況是,花姑的眼睛差點哭瞎了,腫的像水蜜桃,二傻子他娘怕村裏的人笑話呢。
兩年以後,花姑懷上了二傻子的孩子。
有人說,花姑肚子裏的孩子,其實不是二傻子的,是二傻子她爹的孩子。
原來,花姑結婚一年,肚子還沒有響動,她老人婆就花言巧語盤問了花姑一番,得知二傻子根本不知道啥是房事,隻是把自擼從豬圈搬進了花姑那黑幽幽的睡房。擼完之後呼呼大睡,跟豬沒有啥兩樣。
二傻子他娘續香火心切,有一天晚上把二傻子的爹鎖進了花姑的房間。於是乎,二傻子的爹天天晚上明目張膽地鑽進花姑的房間上了花姑的床。二傻子被趕出來,隻好摸黑滾爬到他娘的床上過夜。二傻子不敢在他娘麵前擼了,憋悶的時候,就整夜嗷嗷地叫個不停,弄得一家人都不得安寧。
二傻子他爹在花姑的房間裏呆的時間越來越長,就越來越不愛搭理二傻子他娘了。當真等生米做成了熟飯,花姑有了身孕,二傻子的娘發現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砸出血淋林的印兒來。二傻子他娘開始天天在家裏指桑罵槐罵花姑,有時候揪住花姑的頭發朝牆上撞,有時侯還用納鞋底的針紮花姑的指尖兒。
花姑的外婆有一次問起花姑手指頭怎麽黑麻麻的,花姑說她老人婆教她納鞋底兒做鞋墊兒不小心自己紮的,一點都不疼,不要老外婆擔心。花姑頭上撞的青包,隻能在沒有人的時候,自己揉一揉。花姑的累累傷痕,藏在她那齊腰的青絲裏,十指尖上,跟黑漆漆的夜色一樣,沒有人發現。花姑除了半夜裏偷偷抹一把眼淚,連一個響屁也不敢放出來。
有一天響午,二傻子他娘在包穀地裏跟村子裏她的一個相好雲雨,把她自己這些天來的苦悶跟相好的全盤托出。完畢,摟起屁股後麵補了一個大巴的褲子,惡狠狠地發誓,要把花姑掐死,才解心頭之恨。相好的好言好語勸慰了她一番,二傻子他娘才破啼為笑。
可是一轉身,相好的又把二傻子他娘說的話學舌給村裏頭另一個相好的婆姨聽,於是乎,這話就四處傳開了去。
花姑肚子裏的娃兒,不是二傻子的,是二傻子他爹的。
幾個月之後,花姑死了。
有人說花姑是生孩子難產死的,有人說花姑是二傻子他娘掐死的,有人說花姑羞於見人自己喝敵敵畏毒死的,眾說紛紜。
花姑死的當天,二傻子家的院壩裏,水泄不通的村民,裏三層外三層的圍住。花姑的屍體放置在院壩的中間,驗屍官把屍體翻過來翻過去查看,就跟翻死豬肉似的。花姑的衣服,被完全撕裂開去,露出那鼓漲漲的兩扇乳房,白漂漂的高高隆起的肚子,“天啦,九個月的娃兒還在肚子裏麵啦。。。花姑遭的啥子孽喔,肚裏的娃兒又沒有惹哪個喲。。。。。。” 有人驚呼。
花姑的手臂僵硬的伸著,似乎在向蒼天呼救。花姑的眉心,長了一顆豌豆大小的藍色的痣,以前大家夥也沒有注意。怎麽她的肚臍眼上方,也長了一顆藍色的豌豆大小的痣呢?跟她眉心的那顆痣一模一樣。花姑的下身,也被扒的一絲不掛,那黑漆漆的三角形的體毛,把她那高高隆起的肚皮襯托得更加慘白。在三角形的體毛上方,也發現一顆藍色的豌豆大小的痣。
眾人直呼奇怪,天底下哪有這樣稀奇古怪的事情呢。
村民們竊取私語,有老太婆們遠遠地站在人群外麵,摸眼淚兒。更多的男人女人們,則找來高高的板凳,院壩邊的磨扇子石頭,甚至二傻子家的背篼糞桶子上麵,都擠滿了人。有的鄰居還搬來了自家的梯子,有的則爬上二傻子院壩邊的大梨樹上,一個個登高望遠,伸長脖子,想看看花姑的肚子,裏麵是不是真的還裝著一個9個月大的孩子?花姑的身上,到底有多少她娘掐的淤青癍痕?看看花姑的兩扇奶子到底有多大?看看花姑的體毛到底有多少根?是不是呈倒三角形,傳說那是白虎星下凡的毒女人。還有花姑身上的那三個奇怪的藍色的痣,是不是什麽妖怪附身。。。。。。眾人越說越有勁,口吐飛沫,各自天馬行空的猜測臆斷,每一個人都想做最好的福爾摩斯。
二傻子的娘跪在花姑的屍體旁邊呼天搶地地幹嚎,沒有一滴眼淚;而二傻子的爹坐在院壩邊邊上,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卻說不出一句話來。二傻子則站在他家的灰棚裏,跟他家的老黃牛在一起,遠離眾人,時不時地,傻笑著。他不明白為什麽今天家裏這麽熱鬧非凡,到底在上演一場什麽戲呢?
呼天搶地哭泣的,還有花姑的老外婆,不停的用頭撞地,地下流出一灘鮮血來。三哥,也就是碧珍幺幺結婚證上的小丈夫,跪在花姑冰冷的屍體旁邊,牽著他的三姨娘,不停地勸道,“莫哭了,莫哭了,三姨娘,人死不能複生的。哭有啥子用嘛。” 三哥沒有當眾掉一滴眼淚,而他把自己的大腿,掐掉了一大塊皮。
沒有人知道花姑到底是怎麽死的。那兩個驗屍官一臉嚴肅,不停地用筆做記錄,可是,一個字也沒有吐出。
沒有人追問,沒有人敢追問。三哥說追問頂個屁用,花姑的命,比山裏的野草還卑賤。
花姑的死引起的喧囂和恐懼,隨著時日,一天天淡去。
日子照舊,過著,不緊不慢;小飛俠的水,飛瀉千尺,不息不止。
村莊還是那個村莊。
又過了一年多。
一個下雨天的傍晚,三姨娘來找大哥他娘擺龍門陣。倆姊妹本來擺的高高興興,突然間三姨娘就呼天搶地哭將起來。老太婆咕嚕著,都怪自己老糊塗了鬼迷心竅,把好端端的花姑嫁給了二傻子,就這樣被二傻子一家人給害死啦,天理難容,天理難容啊!老天爺如果長了眼睛,快來收拾那些害死花姑的人呀!!!三姨娘一把鼻涕一把淚,恨不得自己替花姑死去。
大哥坐在草席上,麵對著那顆老槐樹。不知道他有沒有真切地聽見他偎牙跟三姨娘的對話或者三姨娘悲悲切切的啼哭。隻見他臉色慘白,麵無表情,好像三姨娘哭的都是遠古洪荒的事兒。
三哥則坐在老槐樹底下,聽著三姨娘的哭聲,也懶得進屋去勸勸他三姨娘。隻有蒼天知道三哥偷偷掉了多少眼淚;隻有蒼天知道,三哥有多麽愛那個青梅竹馬的花姑妹妹。而他的愛,一直捂在心坎的最裏麵,沒有人知道。
大哥就一直這樣坐在草席上,麵無表情,一動不動,好幾天。他的靈魂好像去了另一個世界。沒有人能夠把他喚醒回來。
第四天傍晚,大哥他偎牙進來,啪啪啪扇了大哥幾個耳刮子,打的大哥眼冒金星。大哥哇哇哇哭出聲來,跪在地上。
大哥慢慢爬起身,一個人如鬼影子一般,消失在夜色裏。
(未完待續。。。)
8/27/2021 於聖路易斯
花姑的身世太悲慘了,讀的心裏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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