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讀《狗尾草》。。。

電閃雷鳴，狂風呼嘯，暴雨傾盆而下。從二樓的窗往外望去，參天大樹們搖晃著亂蓬蓬的腦袋你撕我撞，一掃平素裏彬彬有禮的招手致意。昨日微波蕩漾的湖麵，此刻浪濤滾滾煙霧迷朦讓人想起那些誘人的陷阱。而頭頂的屋簷如萬馬奔騰嗚咽嘶鳴的古代戰軍虐過 。。。不愧是處在預警的暴雨中心地帶呀。

 

我其實是喜歡下雨天喜歡聽雨聲的，尤其周末住在林子裏。雨點敲打著屋頂的聲音，於我是美妙無窮的：有時瀝瀝淅淅如絲絲細語溫柔纏綿，有時滴滴答答如歡快的時鍾在嬉戲中賽跑 ，有時劈裏啪啦如節日裏點燃的鞭炮猛烈而驚喜。可是今兒烏壓壓的天空裏肆意的狂風暴雨，似乎要把我們的木屋卷走，著實讓人心裏發怵。 

 

可是，當我敲擊鍵盤，給導師寄出literature review for my DNP project的第一稿，心情立馬放鬆了下來。是啊，為了這篇稿子，整整忙碌了兩周。I deserve a little break! 這樣想著，心花怒放起來。

 

蜷縮在柔軟的沙發裏 ，順手從桌邊散落的三本閑書裏抽出一本，正是餘光中的《守夜人》。隨便翻開，83頁，恰好是《狗尾草》，這首詩記得以前在什麽地方讀過的。記憶裏的狗尾草點綴著村前村後的空地，雖然是毫不起眼的草本植物，卻一派鬱鬱蔥蔥活力四射的樣子，跟死亡這樣瘮人的字眼是不搭邊的。而那時侯太年輕了，讀先生的《狗尾草》，覺得死亡是極其遙遠的事情，於是草草瞟了幾行匆匆略過，並沒有太在意，更沒有領悟到這首詩的絕美和其中深刻之涵義。今日暴雨中重溫這首詩，居然有震撼之感。

 

想起一個多月前父親的離世。因為新冠的層層阻隔，我不能回去見父親最後一麵，送他老人家最後一程。父親下葬的那天，我跪在書房裏，麵向東方，淚流成河。。。侄女用手機給我直播現場，她刻意沒有讓我看見殯儀館裏躺著的父親的遺容。是啊，吊客散後，殯儀館的後門，朝南，又怎樣？朝北，又怎樣？最後誰也不比狗尾草更高，一切都留在草下。。。。。。

 

在大學的青蔥歲月裏 ，我開始讀餘光中的詩。也許是因為受到《星星詩刊》主編流沙河的影響，記得是流沙河極力在大陸推崇餘光中的詩的。那時沒有錢買《星星詩刊》，每次走過校園對麵的小書攤，都會駐足片刻，借故讀幾首詩。後來有朋友買到餘光中的詩集，借給我讀，而那時候是流行朦朧詩的時代。讀餘光中的那首膾炙人口的《故鄉》，裏麵沒有生僻晦澀難懂的文字，讀的時候也不用去琢磨朦朧的意境 ，其文字樸實而情真意切，直擊人之心靈！哦，好詩原來可以是這樣樸實的！當然，喜歡餘光中，也許還因為我跟他同姓，心裏生出更多的敬意和仰慕來。而此時此刻重讀先生的《狗尾草》，在大洋彼岸的聖路易斯郊區美麗如畫的湖光山色之間，而且是在暴雨如注的午後，在經曆過喪父之痛且在ICU的病房裏看遍人間的生死百態之後。。。。。。似乎到現在我才真正理解這位我喜愛多年的詩人的心境！死亡，是人人都不可以回避的事實。即使你一輩子追名逐利，富可敵國，權傾天下，又如何？到頭來人人都會零落成泥魂歸宙裏，誰也不比狗尾草更高多少。

 

回想5月13日我還跟父親聊天 ，他精神尚可，我跟他說了很多想說的話 ，沉默寡言的父親也說了不少的話還祝福我們榮華富貴兒孫滿堂。5月 16日夜裏父親就駕鶴西去。我遠遠的看著二妹推著父親的遺體等候火化，然後父親就化為灰燼，埋進土裏,  留在草下。。。。。。那一段時日，我不知道自己每天是怎麽度過的：有家不能回的憤怒無奈和無助，不能床前盡孝的自責內疚和傷悲 ，追逐詩和遠方遠渡重洋的心酸和代價。。。。。。我找出父親的照片，細細回味照片裏的那一情一景。父親已經故去，而一切如昨。天空還是那個天空，多姿多彩的偶爾還會作威作福嚇唬芸芸眾生。而父親的微笑，依然憨厚淳樸溫暖如陽光，賜予我新的勇氣和力量 ！

 

暴雨之後我去林子裏走了一圈，偶遇了一隻美麗的鹿。他慢悠悠的穿過碎石鋪就的林間小路，看見我也不躲閃，且在一叢小樹下停下來，溫柔的眼睛，遠遠的看著我。我們就這樣麵對麵注視著對方，良久 。那眼神是如此的安靜而祥和，像極了父親慈愛的雙眸。我突然覺得他是父親的化身，在暴雨之後來看看我這個遙遠的女兒。當我們去年買下這個如paradise 般的cabin時，我在第一時間告訴了父親，憧憬著有一天父親能來這裏看看 ，釣釣魚，劃劃船，種種菜，陪我在林子裏散散步。。。而這一切，都成為不可實現的癡人夢囈了。。。但此刻，我還是願意固執地認為，我偶遇的這隻美麗的鹿，在暴風雨之後，是父親的化身亦或父親派來的天使！ 謝謝你，美麗的神鹿！

 

我想說，夜空下，有一種呼喚，那是一個女兒對父親的思念！上麵有一種光，我知道那是父親的慈祥的眼睛！下麵有一叢狗尾草，那是我們，父親的子孫後代們，生息繁衍無窮無盡無邊無際 。。。。。。

 

 

附：

 

《狗尾草》

• 餘光中

總之最後誰也辯不過墳墓

死亡，是唯一的永久地址

譬如吊客散後，殯儀館的後門

朝南，又怎樣？

朝北，又怎樣？

那柩車總顯出要遠行的樣子

總之誰也拗不過這樁事情

至於不朽雲雲

或者僅僅是一種暗語，為了夜行

靈，或者不靈，相信，或者不相信

最後呢誰也不比狗尾草更高

除非名字上升，象星象去看齊

去參加裏而克或者李白

此外

一切都留在草下

名字歸名字，骷髏歸骷髏

星歸星，蚯蚓歸蚯蚓

 

夜空下，如果有誰呼喚

上麵，有一種光

下麵，有一隻蟋蟀

隱隱像要回答

 

6/26/2021 夜於聖路易斯 

[覺曉]

高中訂閱過《星星詩刊》，記不住誰主編。
祝寫博愉快！

[麥姐]

回複 '眸影搖紅' 的評論 : 熱烈歡迎來土澳一遊，直接來家吃羊肉串。管夠。：）

[眸影搖紅]

回複 'feiteng' 的評論 : 謝謝老朋友。。。

[眸影搖紅]

回複 '麥姐' 的評論 : 謝謝麥子！ 澳洲的冬天一定很美吧？ 以後有空去了澳洲，約你出來喝茶，如何？

[眸影搖紅]

回複 '歲月沈香' 的評論 : 謝謝。 可以叫你一聲姐姐嗎？

[feiteng]

好美的文字！我也相信，那隻鹿是你父親的化身！

[麥姐]

抱抱眸影！記得你之前有篇文提到父親去世，回憶文情深意切，這場疫情給人間帶來了太多的遺憾和悲傷。

[歲月沈香]

我剛剛寫錯了兩個字：“喜歡餘光中的詩”。

[歲月沈香]

剛剛倒時差睡了一會兒，醒來讀著搖紅感人至深的博文，也不由得想起了我的老父親，年老多病，沈香也是有家不能回的傷感。好文！真情實意！我也希望餘光中的詩，謝謝分享！我媽媽也姓餘。

[眸影搖紅]

回複 '菲兒天地' 的評論 : 謝謝美菲兒！你的擁抱如此溫暖。。。

[眸影搖紅]

回複 'yy56' 的評論 : 謝謝遙遠的朋友！祝夏日安琪！！

[菲兒天地]

回複 'yy56' 的評論 : +1

才女細膩，真切，感人的好文，懂你，抱抱！

[yy56]

“我想說，夜空下，有一種呼喚，那是一個女兒對父親的思念！上麵有一種光，我知道那是父親的慈祥的眼睛！下麵有一叢狗尾草，那是我們，父親的子孫後代們，生息繁衍無窮無盡無邊無際 。。。。。。”

隨著目光一字一字的劃過，我的心一下一下感動著，血比水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