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魚兒 ---眸影搖紅
背起詩囊/ 流浪/ 打開 一扇扇窗/ 眸影搖紅/ 四季芬芳
5月12日，晴空萬裏。老天開眼，我們的伊拉克朋友 CK 一家四口終於登上了美聯航！時隔八年，夢回故鄉，Amadiya！
（圖片來自網絡）
Amadiya 坐落在伊拉克北部的庫爾德區，是一個四周都是懸崖峭壁而高突一塊的平台地。以前隻有一條狹窄的石階路可以入城。現在城的一麵已經開發出一條道路可以通車。城市住著亞述基督人，猶太人，和穆斯林庫爾德人（The town is perched on a mesa or a plateau, formerly only accessible by a narrow stairway cut into the rock. Amadiya has a well-integrated community of Assyrian Christians, Jews and Muslim Kurds who share the city and local social events）。
庫爾德人是中東最古老的民族之一，相傳是古代米底亞人的後代。總人口3000萬左右。主要分布在土耳其 ，敘利亞，伊拉克，伊朗四國境內。兩千多年來一直生活在庫爾德斯坦山區，過去過著遊牧生活，後來不斷向周邊擴散開去。近年來庫爾德族獨立建國的聲浪不斷，但是屢戰屢敗，遭到土耳其，敘利亞，伊拉克等國的鎮壓。尤其以薩達姆統治下的伊拉克對庫爾德人的迫害達到了高潮，因其掀起的「阿拉伯化」政策，伊拉克許多庫爾德人被驅逐到伊朗，或直接被殺害。哎，一個多災多難的民族。
C和K就出生在這懸崖峭壁的山頂上。青梅竹馬，高中開始互送秋波，大學戀愛，畢業後順理成章結婚生子。他倆同齡，今年35歲。27歲那年，K在伊拉克讀完醫學院並在家鄉Amadiya工作了兩年。因為種種失望，他決定來美國留學，改變命運。K考上了SLU的Public Health 碩士研究生，毅然決然的踏上了他的尋夢之旅！成為美國的住院醫生是他的夢想 。而Public Health 碩士研究生，則是他必經的一塊跳板。K極頂聰明，輕而易舉就被SLU錄取了。
K在SLU讀了一年，趕緊回國去接在中學教書的妻子C和兒子來美團聚。在來美的機場，因為長著一副中東人的麵孔，Last name還叫默罕默德，全家就被各種為難，被扣留了下來，被迫又回到故鄉 Amadiya滯留一年。K想盡辦法，在一年以後，一家三口終於回到聖路易斯。K繼續他的學業的同時，開始準備美國的MD Match大考。這個考試到底有多難我不太清楚，隻是記得多年前有朋友考了好幾次才match上。查閱了一下資料，發現2021 Non-U.S. Citizen International Medical Graduate (IMG) Performance in the 2021 Main Residency Match競爭還是相當激烈的 。2021年，Non-U.S. Citizen IMGs 總共7943人參加Match 大戰,隻有4356人也就是 54.8% matched， 就一半多一點點。K一次就過關斬將，match 成功，可見其用功和聰明程度！
https://www.ecfmg.org/resources/Match2021Infographic.pdf
接下來殘酷3年住院醫培訓，K都挺了過來。這期間，K失去他摯愛的父親。他的工程師父親，同時也經營一些生意，是家裏的頂梁柱啊 ，不幸患上了白血病。雖然輾轉去土耳其治療，無賴病情急劇惡化，白細胞飆升至天文指數，最後中風一夜之間駕鶴西去。K不止一次跟我講起他父親病重時的種種無奈和無助，跟我現在的心情一模一樣。
我的老父親4月27日入院，醫院立即下了病危通知書。我在淩晨4點被小妹打醒，醫生上來就問我，要不要急救（CPR），要不要插管？ 父親挺過最凶險的兩夜，一周以後生命體征趨於平穩。但是因為他的癌細胞已經擴散，食管和一側氣管都堵得差不多了，也沒有更多更好的治療手段。我就谘詢K我該怎麽選擇，為我的老父親。你知道這有多難嗎？？就病情你就問不清楚。當你問護士老父親的情況怎麽樣，護士說，不知道，你去問值班醫生吧。當妹妹小心翼翼的去問值班醫生，說我姐想知道老父親的具體病情，值班醫生說，我也不大清楚，你得去問他的主治醫生。而主治醫生不在醫院 。你就像一個皮球，被眾人踢來踢去，始終不知道實情。而妹妹們又看不懂 Monitor 上的數字, 那些Lab results… 我這個在美國做了10多年護理工作的老護士，每天都要給病人及家屬回答各種疑問的。如果我不懂的或者覺得最好是醫生去給病人家屬討論的話題，我會想盡千方百計找到醫生，病人及家屬都會及時的得到病人的真實病情更新情況 。而在我深深熱愛的故土，這樣的小事都變得如此艱難。。。K 那天上完12小時班回到家，細細的給我分析我父親的情況，做各種推斷，電話了一個多小時。他又給我講他的父親，講他的無奈和無助。他的那些經曆跟我現在的經曆如出一轍。我們彼此安慰，歎息。。。電話兩頭都濕了眼眶。這是遊子的無助和悲哀！
其實跟CK 倆口子成為朋友 ，也是緣分。記得我們剛剛從密西西比的河對麵搬過來，跟CK他們住得很近。送兒子去Kindergarten的時候，每天早上觀看兒子他們的group singing 是開心的必修課。有一天，我們看見兩個中東麵孔的年輕人 。LG說那姑娘怎麽長了一張苦大仇深的臉啊。他們兩個人坐在一個角落裏，也不跟周圍人搭訕，或者說周圍的人也不跟他們搭訕，顯得很落寞 。我說，我們下次坐他們旁邊去 。於是，我們開始了淡淡的交流。知道K有6個兄弟姊妹。 C是老大，她下麵還有兩個弟弟。跟C相處久了，發現C其實很開朗的 ，尤其她笑起來，很迷人 。C當年是校花一朵，他們是高中的 sweethearts. 那時候可能是他們最難的時候，K 在各科室轉悠，每天都很忙，一看就是嚴重睡眠不足的 人，很憔悴。C一個人天天悶在家裏，除了去接送兒子，幾乎不出門，自己也不會開車。鬱悶孤寂可想而知，有時候自己就在家裏掉眼淚，我當時擔心C有一定程度的抑鬱 症。 我開始有意識的跟她交往，陪她聊天，散步。兩個孩子後來又分到一個班，孩子們也成了好朋友。跟CK的交流就更加頻繁。
最後一年的住院醫，日子越來越有盼頭。我們總是鼓勵CK他們曙光就在前麵，再堅持 一下就會過人上人的生活了 。CK 憧憬著能拿到比 resident多5-6 倍的工資，買房子，買新車， 回故鄉探望父母，眼睛熠熠生輝。這一年，CK filed 移民申請，準備考執照，野心勃勃，精神氣也上來了。C懷孕了，每天也心花怒放的 ，我們也跟著他們高興。C 在懷孕的時候，由於低血壓低血糖暈倒過兩次在孩子們的playground，碰巧我都在場，有驚無險平安度過。我也早早的告訴他們，去醫院生孩子不用擔心，他們的大兒子就交給我們管好了。第二胎又是一個胖胖的小子，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寶貝兒。大兒子在我家住了三天，直到他們出院回家。他們去的那家醫院，碰巧也是我以前就職的醫院。我也在第一時間去看望C，給他們帶去鮮花，感覺自己就像娘家人一樣，跟CK就像是親兄弟姐妹一般。出門在外的遊子啊，遠離父母家人，我們通常隻對遙遠的家人報喜不報憂的 。隻有我們這些流浪在外的人，才能彼此明白這一切的艱辛和不容易啊。。。
產後 的C 有著嚴重的抑鬱，天天以淚洗麵。我有空就去陪陪她。C想極了她的母親，有時甚至大聲哭泣想媽媽。而K是輪修的，7 days on 7 days off. 我隻能拍著她的背，一遍遍告訴她，我懂你的 ，妹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K 馬上畢業了 ，你們的好日子就快來了！
K 畢業的那天，我又自告奮勇去做babysitter。C 穿上漂亮的裙子，K 打上領帶，兩個人滿臉春風，笑顏如花。我也跟著嗬嗬的笑。他們計劃呆兩個小時就回來，我說，不用擔心 ，我看著你們的小兒子呢，保管他玩的好，吃的好，睡的香呢！及時地給他們發各種搞笑的圖片和videos， 他們就瘋玩了四個小時才回家。每每想到他們的那笑臉，我就忍不住也笑起來。是啊 ，6年的時光，多少心酸，多少苦，隻有他們自己知道啊。
好事一樁接一樁：K 順利考過執著，被著名的聖路易斯華盛頓大學聘為住院醫。移民申請也順利通過，那個高興勁就別提了。看他們換了一個新裝修的漂亮的二居室，C把所有的舊衣服都扔掉，買了 一批新衣服，連兒子的羽絨服都換上了The North Face. K給C也換了最新款的Iphone。K 自己買了 一輛黑色的保時捷（Porsche ），名牌的襯衫，手表，還有最時髦的香水。我就在心裏笑，不出倆個月，K 肯定會換回他在醫院常穿的淡藍色的uniform。其實，一個月以後，就看見K 穿著淡藍色的 uniform去接兒子。可以理解他們的奢侈瀟灑一把，那是多少年沉積在心底的渴望的大爆發。日子總歸要回到平靜，柴米油鹽醬醋茶。但願歲月靜好啊。
本來計劃2020的夏天回國探親的。CK一跟我們聊起來，就是滿滿的憧憬和幸福。可是，一場新冠徹底打破他們的計劃 。隻能退了票，回到蝸居狀態。C又開始抑鬱，臉上又愁雲慘淡的，每次看見她又回到當年初見她時那個苦大仇深的模樣。我有時照一下鏡子，發現自己的臉跟C 差不多，也是整日愁雲籠罩，世界的各個角落，鋪天蓋地一個接一個的壞消息，我這個天生樂觀笑口常開的主兒，也沒了啥好心情。
而最最慘的事情，發生在今年1月26號。C的弟弟突然沒了。LG送兒子上學回來就告訴我這個最可怕的壞消息。我在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她，那邊是悲痛欲絕撕心裂肺的嚎哭。C 的33歲的弟弟，那個陪著她長大，那個陽光帥氣，那個4個孩子的爹的C的弟弟，一夜之間就沒啦。C夜裏還跟她的弟弟閑聊著，她給弟弟買了最新款的Iphone and I-watch，他們還在憧憬見麵的那一瞬間彼此是否還能認得出彼此的變化。他們都有一肚子的話要跟對方講啊。她弟弟感覺胸悶氣短，以為就是太累，也沒有及時去醫院。家人發現不對勁趕緊送去急診室的時候，醫生說已經回天乏術了。他們不知道弟弟的死是否也跟新冠有關，因為家鄉Amadiya 也有很多人感染。C不吃不喝了兩天，K請假陪在身邊，他們來自故土的朋友也趕過來支援。我們就默默地接送他們的大兒子上下學，我知道沒有語言可以安撫C的悲傷。一周以後C堅持出門來接孩子，人已經憔悴得不行，一下子瘦了10磅的樣子，弱不禁風。她牽著三歲的小兒子在Kaldi’旁邊，我站在街的對麵 ，那一刻，我感覺萬箭穿心，遂有了這首《一月的風》：
一月的風吹過
穿過層層疊疊的山巒
刺破萬物
風中
我的雙手
鄒鄒巴巴
如同阡陌縱橫的桑田
即使小心地捂著
在溫暖的棉衣口袋裏
皸裂的傷口
依然隱隱生痛
直入心扉
這個皺皺巴巴的冬天
有多少美麗的夢
溫馨甜蜜的家園
破碎不堪
即使豔陽高照
夢裏夢外
還是徹骨的寒
2/1/2021
（Note：一個朋友的33歲的弟弟幾天前突然心梗走了，而她不能回到家人的身邊。聽她嘶聲竭力的哭泣，心碎了一地。。。站在風中，感慨萬千。。。）
C 後來告訴我說，她的母親有12個兄弟姐妹，母親排行老二。1963，C 的外爺killed by Saddam Hussein. 她母親這邊這些年被謀殺的被流彈擊斃的有10人之多。母親送走了一個又一個親人。如今，70多歲的老人，還得白發人送黑發人，那種悲哀啊。C 說她的母親在一天天死去，她的心隨著兒子的離去，被徹底掏空了死去了。。。
新冠徹底改變了這個世界，讓多少家庭支離破碎，多少骨肉分離。每一天 ，有多少人間悲慘在上演，在重播！我把自己關在樹林子裏，麵對湖水，我一遍遍追問，是誰導致了 這場災難 ？又是誰讓我有假不能回，去見老父親最後 一麵？蒼天無言，無語淚已幹。。。。。。
我們一直祈禱CK一家能夠順利通過上飛機前的新冠例行檢查。昨夜K送家門鑰匙過來我家，我在外麵 ，LG接待的。說 ，他們的心已經起飛了。我發了短信祝他們玩的開心。
我知道他們會先飛達約旦，再從那裏轉機去伊拉克，然後坐兩個小時的車回家鄉Amadiya 去見他們久違了的親人！
上天也知道你們的痛，幾天來都陰雨綿綿，今天特別為你們打開了萬裏晴空。 我知道你們此刻正在飛回家的路上。親愛的朋友 ，願你們一路順風回故裏！等你們平安歸來，希望我們可以緊緊相擁，暢飲三杯！
5/12/2021於聖路易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