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半球
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
周日早上8點不到，我們裝車完畢準備離開西澳重鎮布魯姆（Broome）。在旅館前台交還鑰匙時，當班工作人員熱情地和我們告別，這是一位漂亮的白人姑娘，雙臂布滿了刺青，她還親切地叮嚀：駕駛安全，享受假期。就在我們轉身離開之際，她意猶未盡地問到：你們知道周日市場嗎？就在你們離城的路上，出旅館右拐500米就到，很有特色。為了趕上7月28日的布魯姆月亮階梯奇景，我們悉尼出發這一路有些趕。昨夜如願以償看到了這舉世罕見的景觀，從布魯姆再往前就不必趕路了。今天的目的地"80英裏海灘房車營地"隻有376公裏之遙，所以時間非常充裕，順路有特色市場可看，自然不可錯過。
8點準，我們已經在市場旁邊泊好車。緊鄰市中心的綠地一角被辟為市場，約有30個攤位，都已經搭好帳篷，擺好貨物準備迎客。和一般以出售蔬菜水果或者衣服鞋襪的市場不同，這裏全部出售當地特產。當地出產的水果和蔬菜不是被製作成罐頭，而是充分利用不同物品自己的顏色，別出心裁地裝入不同形狀的透明玻璃瓶。鮮豔的水果色彩和不落俗套的各式瓶子相映成趣，令人眼前一亮，差點就忍不住想掏錢買上幾個。還好太太冷靜，她一把拉住我，“千萬別激動，我們還有那麽多路要走，這些東西買了，還沒有到家就該變質了。”
也許時間還早，也許小城人少，和一般熙熙攘攘的市場不同，這個周日市場中沒有幾個遊客，顯得清淨悠閑。我們慢慢地一個接一個攤位看過去，每一個攤位老板都像老朋友一樣和我們打招呼。這兒最多的是各類藝術品的攤位，有油畫，水彩畫，土著藝術，各類工藝品等等，絕大部分攤位的老板都是自己攤位物品的製造者，如果我們駐足問上一句，他或者她常常就滔滔不絕地打開了話匣子，其中最有意思的是一位叫蘇珊的中年婦女，她的攤位上擺放著各式各樣彩色條紋玻璃製作的盤子。她說這是她媽40多年前創立的製作，從美國進口平板彩色條紋玻璃，自己裁成不同的形狀，加熱壓製成型，最後拋光成品。她自己從小幾乎每個周末都在媽媽的攤位旁邊渡過，現在她是一位小學教師，有著體麵的收入。但是媽媽不在了，蘇珊覺得自己有責任將媽媽的製作傳承下去，所以她會利用學校假期加工製作玻璃盤子，每個周末像媽媽一樣來老地方擺攤。“不在乎賣出去多少，但是每個周末都來擺過攤，我就覺得心裏踏實。如果有事錯過了一個周末，就會有空落落的感覺。” 蘇珊這樣告訴我們。
攤主們的熱情，讓我們不敢多開口，怕最後不買讓人失望。不過我們很快發現，他們的熱情相迎，並不是急切地推銷自己的物品。就算我們事先明言隻是路過看看，他們是一概的笑容可掬和藹可親；隻要我們對攤上的物品露出那怕是一絲的欣賞，都能激發攤主們的自豪和歡喜。攤主們的友好態度讓我們不知不覺地在這個小市場中流連了2個小時，雖然他們的作品都很有特色和創意，但是讓我們感覺舒服而不願離開的，是人與人之間那種和金錢利益無關的脈脈溫情，是那種與世無爭的平和悠閑。在周日市場的攤主們的身上，可以感受到一種世外桃源般的灑脫和純真，使我們的內心也隨之變得更純淨和閑逸。
布魯姆是一個不大的綠色小城，從來沒有洶湧的人流和旺盛的購買力，小城裏的藝術家攤主們大概從來沒有發財致富的念頭，他們為自己的創造欲望，參與感或者其它種種不同的原因來製作物品和擺攤。與其說這是他們謀生的手段，不如說這是他們選擇的一種生活方式。薑太公釣魚的那份沉穩，說的應該就是他們這些人了。有人過來看看，他們就很高興；一天沒有賣出去幾件物品，他們也覺得心安理得。
離開周日市場，驅車奔馳在西澳一馬平川的土地上，前後左右都是空空蕩蕩的，仿佛全天下隻有我們這輛車在跑。汽車發動機低沉地轟鳴著，音響喇叭傳出的小提琴聲悠揚頓挫，腦海中還在想著布魯姆周日市場的攤主們，他們那份沉穩和悠閑在今天的社會裏是不多見的，但總有一份似曾相識的熟悉。
對了，那是30多年前我剛來澳洲不久，在一個廣告公司找到一份全職工作。這個公司算上我隻有4個人。卡爾和瑞克是合夥老板，特瑞是雇員，他們3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同學和朋友，意氣相投聚在一起搞了這個公司，幾年下來有了一些固定的客戶，他們就迫不及待地要招一個幹雜活的人，於是就找到了我。如果按照中國人多快好省的經濟原則，這個公司是不需要我的，他們3個人手上略微加一把勁就可以把我一天的活給幹掉。所以那段時間我第一次欣賞到了真正澳洲人的悠閑，每天上午茶，下午茶我們一坐就是大半個小時，訂單不多的時候坐上1個多小時也是常有的事，這時我總會憂心忡忡，擔心公司訂單不足會不會該抄我魷魚了。但是卡爾和瑞克和今天的攤主們一樣，總是一臉的沉穩和悠閑，從來就沒有看見過他們流露出那怕是一絲的擔心。記得卡爾還洋洋自得地說，我們也許永遠不會發大財，但是我們一輩子自由自在沒有壓力，多好！
可惜好景不長，悠閑的時光沒有任何預兆就突然結束了。市場上一個和我們同類，但是大得多的公司突然倒閉了，我們公司的訂單開始突飛猛進，卡爾和瑞克做夢也沒有想到，天上突然砸下這麽大一個肉餡餅，兩個人興奮異常，招新人換大廠房，忙得不亦樂乎，老板雇員一起悠閑喝茶的時候就此一去不複還了。卡爾和瑞克一改常態，立刻擺出了老板的架勢，15分鍾的喝茶時間超過一分鍾也不被允許。他們再也不和我們坐在一起喝茶，有意地拉開了彼此的距離。他們為公司發展的前景鼓舞，為可以預見的收益激動，而且他們明確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無論公司如何盈利，作為雇員的我們千萬別指望可以分得一杯羹。在資本主義社會，在一個私營企業，他們的做法沒有違反任何法規，合理合法也完全無可非議。卡爾和瑞克沒有意識到的是，當他們選擇把追逐利潤放到人生首要目標，讓貪婪成為自己的行動指南，將要付出的代價可不僅僅是喪失平和沉穩的心境。他們的行為還直接啟動了特瑞和我自主創業的倒計時，同時也為他們兩人日後的反目成仇埋下了第一根導火索。金魚和漁夫的故事到處都有，卡爾和瑞克隻是其中的一例。30多年後的今天，不知他們會不會懷念當初那份純真無暇的朋友情誼和沉穩悠閑的人生態度。
汽車以110公裏的時速向東飛駛，我們離布魯姆越來越遠了。但是我始終在內心默默地為周日市場的攤主們，也為自己祈禱，但願在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我們都能保持內心的這份寧靜，沉穩和悠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