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從爪哇島來到巴厘島,從巴士下車時天已經完全黑了。由於前2天每天淩晨4點起床,爬山看日出,然後是長途跋涉,翻山過海來到巴厘島,兩人都已經十分疲勞,而我們在巴厘島的目的地烏布離這兒還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於是我們決定當夜就在長途巴士站附近找一個旅館休息。洗一個熱水澡,早早睡覺。
剛剛步出巴士站,就看見一個高高瘦瘦的西方白人,從路旁的一家旅館中走出來,正好和我們碰了個麵對麵。出門在外,多開口問問情況總不錯的。
我先開了口:"你好,這家旅館還可以嗎?"
"哦,很好。房間相當不錯,旅館主人很友好,還會講流利的英語。"那個西方人很熱情地回答。
麵對麵地近距離看著他,幾近灰白的頭發,長長的臉孔輪廓分明,藍色的眼睛炯炯有神,約60歲的光景。上身一件圓領的汗衫,下身一條已經洗的發白的牛仔褲和黑色的人字拖鞋。此人雖瘦,但是看的出來身強體健,是一個經常鍛煉的人。
"謝謝,你是從哪兒來的?"我隨口問道。這是在旅途中最常聽到的一句問語,我也常常用來問別人。
"我是從哪兒來的?"那西方人突然來了精神。"我是從這個世界上最最邪惡的國家來的,我們扔下了2棵原子彈,大規模地屠殺平民;我們在智利搞政變顛覆民選政府;在危地馬拉拿活人試驗藥物;在越南和柬埔寨進行地毯式轟炸;侵犯主權國家古巴,巴拿馬,阿富汗,伊拉克,蘇丹 ••••••••"他越說越快。
我的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地叫了,人也累得不行,最好馬上能夠坐下來。這時候最不想聽到的大概就是有關政治的話題了。"對不起。"我不得不打斷他的滔滔不絕,"我們得先把房間定下來,你願意的話,晚飯後我們可以聊聊。"
那人也為自己不由自主地激動笑了,他意猶未盡地和我們揮手作別,還回頭補充了一句:"我的名字叫本潔明。"
由於他極為熱情的推薦,而推薦人又是一個相貌堂堂的西方白人。我們的潛意識裏已經決定住進這家旅館,而在昏暗的夜色裏完全忽視了它簡陋的外表。快步走到旅館的接待櫃台之前,卻意外地發現這兒的雙人房價僅為Rb60000,大約折合6美元多一些。我們已經在印尼旅行了10多天,這樣便宜的房價還是沒有看見過。一問果然連淋浴都沒有的,房間不用看就可以想象出如何破舊了。
吃飽喝足,長時間的熱水淋浴之後,躺在另一家旅館鋪著雪白的亞麻布被單的床上,我卻沒有了睡意。雖然以前也曾遇到對中國咬牙切齒的華人,但是今天遇到的這個本潔明,他對自己母國的恨意無疑遠遠超過了我一生中遇到過的任何人,而現在他可能正站在那家廉價旅館的庭院裏,脫光了衣服,用水瓢從廢柴油桶裏舀冷水衝洗著汗濕了一天的軀體,嘴裏可能還在不停地咒罵著邪惡的美國。
是怎樣的經曆可以讓一個人的心中有著那樣強烈的恨意,在陌生人麵前肆意地詛咒自己的祖國?又是如何潦倒的生涯,讓一個生強力壯的美國人隻能住到沒有任何最基本的衛生設備,連大部分印尼人都不願意涉足的廉價旅館?
本潔明那挺拔的身材和利索的動作,給我的第一個印象就是一個退伍的老兵,要麽是看見了太多戰友和平民的死亡殘狀,太過濃烈的血腥味蒙蔽了本潔明的心竅?而他那雙睿智的藍眼睛和敏捷的思維,又使人聯想到好萊塢電影中那些被美國政府遺棄在險地的特工人員,曆盡九死一生才回到文明社會。本潔明有著怎樣的過去?
也許我應該起身去找本潔明,聽聽他的故事。我不會去和他討論美國是一個偉大的國家,還是一個邪惡的國家這樣的話題。這世界上有著成千上萬的人,分別會樂意為捍衛這兩個絕然相反的命題而付出自己生命的代價。我在想的是本潔明那極為偏激的思維方式,滿腔的恨意和他眼下的生存現狀,是不是有著某種特定的內在聯係。
南非前總統曼得拉曾在自己的祖國被整整囚禁了28年,而在他的回憶錄中,你看不到哪怕是一絲的恨意。在提到他當年的敵人時,曼德拉的筆下流露出的隻有時隱時現的憐憫。而任何給予他幫助的人,即使是關押他的獄吏,他卻不惜筆墨加以褒揚。西寓講:性格決定命運。我想正是曼德拉的愛心和樂觀的性格,使他的人生能夠變的那樣的精彩。從接近於死亡的絕地,最後卻能夠奮起摘取一個國家最高職位的桂冠。
相形之下,美國人本潔明的滔滔恨意固然總是給他周圍的人帶來一個負麵的氣場,但是受害最深的還是恨意的攜帶者自己。可憐的本潔明意識不到的是,他與日俱增的恨意無損美國一絲一毫,摧殘的隻是他自己有限的生命。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抱著這樣的借口,我最後還是沒有去找本潔明,自顧自沉入了深深的夢鄉。
從爪哇島遠眺巴厘島
恨是真實的恨,但愛卻不一定是真的愛。
能有機會發泄真實的情感對什麽都好!對生命是一種保護而非摧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