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半球
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
水像瀑布般的向下傾注，白茫茫的一片將天和地連在了一起。震耳欲聾的雨聲中，濃密的水霧把站在瑪瑙斯機場大樓屋簷下的人群趕回了候機大廳。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做了一件傻事，在雨季中來看亞馬遜河。亞馬遜河是當今世界流域麵積最廣，支流最多，流量最大的河流，僅僅在長度上比尼羅河略遜一籌（約6400公裏）。據估計在地球表麵流動的淡水約有20 - 25%在亞馬遜河，而我們偏偏在雨季來到了當今世界最不缺水的地方。
“別擔心，這雨長不了，半個小時就會停的。”來機場接我們的導遊瓦德深看出了我的擔憂。瓦德深中等身材，約20多歲。綠色的汗衫繃在他壯實的身軀上，一對黑色的大眼睛炯炯有神，棕色的臉龐粗看就像東南亞人。20分鍾後，雨果然小了下來。瓦德深叫了輛出租車，將我們和一對俄國人一起送到碼頭。我們預定的賓館坐落在叢林深處，沒有任何道路和外界相通，隻能坐船從水路抵達。其實也就是這點吸引我們放棄了自助旅行，買下了4天3夜的全包遊程。
雨已經完全停了，深綠色的小木船逆著洶湧的水流向上遊駛去。“這不是亞馬遜河，這是亞馬遜河的支流黑河。”瓦德深輕輕地說。望著這條煙波浩渺，幾乎看不到邊的大河，我們和那對俄國夫妻驚呆了，這還是支流，那主流亞馬遜河又該是怎樣的呢？約30分鍾以後，船駛進了一條300米寬的河道，兩旁是茂密的叢林。傍晚的太陽在雲層中探出了頭，給水麵撒下一片片金色的光斑。“那兒就是我們的賓館。”瓦得深指著前方的小沙灘和綠樹叢中的茅草屋頂。
賓館中迎接每一個新到遊客的是一杯不知名的熱帶水果汁和一碟幹香蕉片。令人吃驚的是，還沒等我們動手，2隻猴子已經捷足先登跳上了桌子。這是2隻不同種的猴子，一隻是黑臉兼一身黑毛，另一隻全身深褐色的毛發，卻長著一張比關公還要紅的臉。黑臉猴一邊用戒備的眼光看著我們，一邊毫不客氣地抓起幹香蕉片塞進嘴裏。紅臉猴卻隻是恭謙地跟在黑臉猴的身後，對香噴噴的幹香蕉片熟視無睹，它雙手捧著黑臉猴的長尾巴不斷的親吻，不時用殷切的眼神關注著紅臉猴的反應。在旁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們，紅臉猴是雄的，它追求雌性的黑臉猴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可惜黑臉猴至今仍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這場猴子間的浪漫史還不知會如何收場。
在這個賓館裏，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一件接著一件。在接待處的櫃台旁蹲著一隻披著五彩羽毛的熱帶大鳥，從頭冠到下垂的羽毛有一米多長。在我填寫旅客登記表時，這隻大鳥突然越過我妻子，用它那像鐵鉗子般堅硬的大嘴向我襲來。看著我狼狽地向後退卻，它瞪著氣勢洶洶的眼睛，心有不甘地在喉中發出低沉的吼聲。櫃台後皮膚白皙，一頭黑發的漂亮女接待員對我們抱以歉意地微笑，她說這隻從小在賓館長大的熱帶大鳥和她最親，隻要她來上班，大鳥就靜靜地蹲在一旁。這隻醋心極重的雄鳥不能容忍任何男性接近她心愛的女招待員，就是天天見麵的賓館工作人員也不例外。記得弗洛伊德說過，性是人類一切活動最主要的動力。要不是親眼看到，又有誰能相信：性的張力會如此濃鬱地彌漫在亞馬遜流域的叢林深處的不同物種之間。在這世界上走的地方越多，對自然界的神奇莫測越有體會。可惜從古至今，總有許多自不量力的英雄要向自然界開刀。尤其在科技日益發達的今天，過分自信的人類為已經取得的成就所鼓舞，狂妄地要改天換地的情緒甚囂塵上，而對大自然一次比一次憤怒的反撲熟視無睹。其實氣候變暖，淡水枯竭，地麵沉降，荒漠化，環境汙染等等問題的治理已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但在這世界的大部分地區，人們還是缺乏對大自然最基本的尊重，為著短期的經濟利益而做著自毀家園的蠢事，再這樣下去，世界末日般的結局就將不再是遙遠的神話了。
整座賓館由20座獨立的小木屋組成，每屋有3套設備齊全的雙人客房。寬敞的飯廳，酒吧都覆蓋著厚厚的茅草屋頂，即阻擋了炙熱的陽光，又給人質樸的鄉村風味。賓館身後就是無邊無際的亞馬遜熱帶雨林。亞馬遜流域溫暖的氣候，充沛的雨量，造就了世界上最大的動植物天堂。其浩瀚無邊的原始森林對整個地球的氣候都有決定性的作用，亞馬遜雨林產生的氧氣占全球氧氣的20%之多，被譽為“地球之肺”。林中樹木種類繁多，據說無名植物就有兩萬多種，植物生長期接連不斷，沒有固定的落葉季節，人們在這裏看到的永遠是一片青蔥，根本感覺不到有季節的交替。雨季中的叢林到處是濕淋淋的，連空氣都好像擰得出水似的。地上厚厚的落葉已被水浸泡的酥爛，每一腳踩上去，軟軟的就像踩在海綿上一般，吱嘎吱嘎地把黃濁的水擠壓了出來。林中粗一些的樹幹上都長著厚厚的青苔，各種各樣不知名的樹苗，挺著瘦長的樹身，催發著鮮綠的嫩芽，填補著大樹之間的空隙，使叢林顯得十分的擁擠和幽暗，連光線也難以射入，各種藤類植物隻能掙紮著向上攀援，到高處去吸收生命所必需的陽光。樹叢深處大小溪流潺潺的水聲；樹頂知了無休無止的啼叫；時斷時續，時高時低的鳥叫聲和微風吹來樹葉搖晃的沙沙聲組成了熱帶雨林特有的和諧交響曲
導遊瓦德深出身於世代生活在叢林中的土著家庭，10多年前他的家庭才遷入城市。跟著他走進叢林就好像跟著老農走進自家的農田，“這種樹葉可以治腹瀉。”“這種樹汁治感冒和咳嗽有特效。”那些樹上的果實可以吃，那種樹幹中儲存著大量的淡水，那種樹葉是做屋頂的好材料 - - - - - -。最為神奇的是，他從一棵樹幹上刮下一些白色糊狀物，塗在一根濕透了的樹枝上，點上火後那根樹枝就像火炬般地熊熊燃燒起來。聽他如數家珍般的娓娓道來，人類能在叢林找到一切維持生命的必需品，整個外部文明世界仿佛都是多餘的。千百年來，當地土著靠著這些知識，自給自足地生活在叢林之中。現在這樣的叢林正以越來越快的速度從地球上消失。“要致富，先修路。”的概念在巴西也深入人心，40年來，17萬公裏的道路就像一條條吸血管被刺進雨林深處，一片片雨林就此消失的無影無蹤。世界糧食價格持續高漲，許多巴西公司砍掉整片整片的林區，種上大豆，養殖牛群。亞馬遜河流域在過去40年間被砍伐的林區超過了歐洲殖民者到來的前450年的總和，從衛星上拍攝的照片上看，深綠色的亞馬遜雨林上那片片黃色的斑點就像晚期肺癌病人肺上多發的病灶，令人慘不忍睹。在亞馬遜雨林的深處想到這些殘酷的現實，尤其令人感慨萬千。
從雨林出來，瓦德深帶我們一行8人坐小船去釣食人魚。提起食人魚，首先想到的可能就是好萊塢電影裏的恐怖鏡頭 - 那成群瘋狂的食人魚上下翻滾，在5分鍾裏把一個大活人吃得隻剩下一副白骨。看得出來，剛上小船大家的心跳就有些加快，我們每個人都用手緊緊把住船邊的欄杆，唯恐掉進水裏成為食人魚的美餐。看著我們緊張的樣子，瓦德深笑了，“放心，這兒的河水裏可以遊泳。”小船緩緩駛向河流對岸的叢林深處，瓦德深告訴我們在亞馬遜流域有大大小小30多種食人魚，在寬闊的流動水域裏，食人魚對溫血的人類並沒有興趣，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些魚類被稱為了食人魚，其實至今根本就沒有過任何食人魚吃人的案例，倒是它們自己從來就是當地土著最喜歡的美味佳肴，刮鱗洗淨後，抹上一點鹽，用香蕉葉包好後，放在炭火中烤上20分鍾就香噴噴的可以食用了。隻有在旱季，當成群的食人魚被困在小池塘裏時，它們才變成可怕的殺手，據說在半個小時裏，它們可以把一頭牛咬成一幅骨架，也許食人魚這個可怕的名字就是由此而來的吧。
亞馬遜流域每年1-6月是雨季，7-12月為旱季。雨季中幾乎每天都有暴雨，但一般持續的時間不長。亞馬遜河上遊地區的年降雨量可達每年6米，加上安地斯山脈融化的雪水，雨季中流域內河流的水位每天都要上升5-10厘米，旱季裏水位則以同樣的速度下降。許多在6月份寬1-2公裏的大河到12月份可以變成一條黃濁的小溪，而許多低窪地區的植被有整整半年的時間被淹沒在水下，鳥兒棲息的森林成了魚兒們的樂園，成為舉世罕見的奇觀。洪水淹沒了大片的土地，但也使原來難以進入的叢林深處變得容易乘船到達。我們的小船行駛到離岸約10米的地方就給密密的樹梢圍繞，茂密的森林就在我們的腳下。瓦德深一邊給我們的魚鉤安上新鮮的牛肉條，一邊警告我們：現在的水位已經接近一年中的最高點，千萬別對釣到魚報太大的期望。真正喜歡釣魚的人應該在11-12月來，在水位低下的時候，魚群集中，一小時釣上個10來條魚也不是稀罕事。釣食人魚和其它的魚不同，瓦德深讓我們用魚竿不停地拍擊水麵，擊水的聲音不但不會嚇跑食人魚，反而會吸引它們來覓食。果然在我身後的妻子第一個興奮地大叫起來：來了，來了。隨手把一條巴掌大的食人魚提出了水麵，這魚脊背青灰，雜有黑色斑點，形狀很像鯽魚。緊跟著我手中的釣竿也傳來陣陣下墜感，又一條相同的魚被釣了上來，別看這魚不大，可嘴裏兩排細牙雪白尖利，就像鋸齒般的鋒利。釣上魚的興奮還沒有過去，瓦德深發現2條鱷魚就在小船的右前方約7-8米處，深褐色三角形的頭部靜靜地浮在水麵上。瓦德深接過我的鉤竿，用那條還沒有取下的食人魚作為誘餌，將其中的一條鱷魚慢慢地引到離船隻有約3米的地方，再將食人魚懸在鱷魚頭部上空半米處。說時遲，那時快，看起來動作緩慢的鱷魚在水中一個翻滾，一下子躥出水麵，一口就將食人魚連魚鉤一起吞了下去，接著跌回水中濺出一大片水花。這裏的鱷魚隻有在旱季的後期才能吃飽肚子，其它的時候隻能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苦日子，這次碰巧吃到一條小魚，下一頓就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了。自然界裏野生動物的生活看起來極富詩情畫意，其實也有不為人知的苦衷。
飽覽了賓館周圍的叢林和水域，我們和50多個遊客一起乘坐一艘2層的遊輪去看真正的亞馬遜河。這是陽光明媚的一天，接二連三的暴雨把蔚藍的天空洗得一塵不染，雪似的白雲層層疊疊地堆在天邊，雲層下的雨林莽莽蒼蒼，一望無際，充滿了神秘和野性的氣息。船尾的螺旋槳打起深褐色的水花，黑河是亞馬遜河北岸最大的支流，幾乎全程流淌在熱帶雨林之中。雨林中上萬種植物的殘枝落葉在雨水的浸泡下分解腐爛，將流經其領地的大小溪流都染成了黑色，整一條黑河匯集了雨林中萬物之精華，就像是世界上最大的一鍋中藥湯，其滋陰補陽的藥效也隻有水量最大的亞馬遜河才可以承受。
船行不久，亞馬遜流域最大的城市瑪瑙斯在船的左前方出現。擁有160萬人口的瑪瑙斯是巴西電子，機械和冶金重鎮。沿岸成排摩登的高樓，奢華的酒店和不遠處山坡上密密麻麻由木板和鐵皮搭建的貧民窟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岸邊世界上最大的浮動碼頭長達1313米，停靠著兩艘萬噸級輪船。大船旁邊，各色小船穿梭往來，一片生機勃勃的繁榮景色。從瑪瑙斯順流而下，5天時間就可以到達亞馬遜河的入海口伯萊姆，在那兒亞馬遜河的寬度將達24公裏之多。
經過瑪瑙斯2個小時後，我們來到了黑河與亞馬遜河的會和處，這裏河道已寬達8公裏，舉目遠望天水一色，無邊無際。借李白的兩句詩用於此地倒也十分的貼切：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亞馬遜河天際流。亞馬遜河發源於安第斯山脈中海拔約5000米的高山，融化的雪水衝刷下山區的泥土使河流呈土黃色，其流速，溫度和酸堿度都跟黑河截然不同。亞馬遜河灰黃色的河水和黑河的黑水在這兒合二為一，但充滿了個性的兩種河水誰也不肯輕易讓步，在寬達8公裏的河麵裏，灰黃色的河水泛著白光，黑白兩種顏色對比鮮明的河水分庭抗禮，經渭分明，分界線蔓延達幾十裏。沿著兩種顏色的分界線，大大小小的遊艇載著來之世界各地的遊客來看這舉世最為簡單，卻又最超乎想象，令人難以理解的奇觀。不知道這奇觀會讓來自其它國家的遊客產生怎樣的聯想，作為一個華人，麵對眼前主幹支流，一河兩色，黑白分明，互不相融的奇觀，很難不聯想到民族，國家的現狀和前途，其實亞馬遜河已經給了我們太多的啟示。麵對來勢洶洶，驕橫不遜，大有取而代之之勢的黑河，亞馬遜河並沒有為此而掀起滔天的波浪，發出淒厲的咆哮。而是從容淡定，不急不躁地與之並肩前行，通過一定的時間和空間將其慢慢的融為一體，一起浩浩蕩蕩地奔向大海，完成自己的曆史使命。“大善若水，有容乃大。”在這兒得到了最好的演繹。
第四天下午，我們告別了瑪瑙斯，飛往南美最大的商業重鎮聖保羅。從飛機的窗口下望，亞馬遜河就像一條寬大的玉帶，蜿蜒盤旋在墨綠色的叢林之中，美不可言。2007年世界水資源日時，世界自然基金會公布的報告指出：由於人類過度的開發和汙染，世界大河正麵臨空前的危機。恒河，長江，黃河，湄公河，尼羅河，印度河，多瑙河等著名的大河，均已被重度汙染，河水完全不符合飲用水的標準。河流中的一萬種淡水生物，1/5滅絕或瀕臨滅絕。而亞馬遜河雖然也被人類肆意摧殘，但還是世界上幾條碩果僅剩，尚屬健康的大河之一。河流孕育了人類的文明，人類卻在葬送河流的生命。大自然的生物鏈環環相扣，在人類徹底覺醒之前，許多大河可能已被不可逆轉地破壞，連帶著的將是人類自身的沉淪。報告還明確指出：照這樣下去，在8年之內，這個世界上將會有30億人沒有幹淨的水喝，這是一幅多麽可怕的前景，人世間的悲劇大概莫過於此。飛機越飛越高，亞馬遜河漸漸地從視野中消失，但我們還在心中暗暗地為其祝福，同時也為世界上所有的大河祝福，期盼著奇跡的產生 – 愚蠢的人類能在最後一刻覺醒。
紅臉猴真醜，黑臉後怕看不上他。 很難想象這倆猴是一個種。如果交配了， 後代怕想騾子一般不能生育。
仁兄此文的相片顏色質量比其他文章差不少，有點美中不足 - 你的相片一向出類拔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