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半球
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
30多年前剛到悉尼時，最常聽到周圍人提到的景區是南方高地（Southern Highland），這是一個普通人喜歡去過周末，有錢人熱衷買度假別墅和小農莊的地方，我們第一次郊遊就是去了那裏。藍天白雲下連綿起伏的群山、翠綠參天的古樹、天鵝絨般的草場，像珍珠般散落一地的綿羊，蜿蜒曲折的河流，古樸典雅的教堂和別墅，南方高地以自己酷似英國鄉村風光的地貌，深得澳洲人的喜愛。
英國雖然是世界工業文明的發源地，倫敦利物浦曼切斯特等名城享譽全球，但是英國真正的靈魂在鄉村，他們那種對鄉村生活與生俱來的熱愛，是陶淵明之後的中國人很難想象的。英國人有時間就喜歡去鄉野徒步，有錢就想在鄉間置業，退休後就熱衷隱居鄉村。英國鄉村經過幾百年的精心打理，變成了世所罕見的人間天堂，以至於林語堂說過這樣的話：“世界大同的理想生活，就是住在英國的鄉村，屋子裏裝著美國的水電煤氣管子，請個中國廚師，娶個日本太太，再找個法國情人。”
英國鄉村風景中最聲名卓著的地方是英國湖區(Lake Districk)，西班牙哲學家桑塔耶納曾說：“每個優秀的英國人心中都有一首詩。而整個湖區就是一首詩，一首清新，自然，浪漫的詩篇。湖區是英格蘭的後花園，所有英國人心中的最珍貴的瑰寶。” 湖區的寧靜和美麗，寄托了英國人的山水情結與無限詩意。
中國人光是聽著“湖區 ”二字，煙波浩渺感便撲麵而來，想到的是太湖洞庭湖等一眼望不到邊的大湖。不過，英國的湖區，其實並非一碧萬頃的大湖，更非以湖麵寬廣而聞名，而是在起伏丘陵地帶散落下的大大小小湖泊。沒有哪個湖泊有著驚心動魄的自然奇景，也沒有聲名顯赫的曆史遺址。但大大小小的湖，如同散落的珍珠，和周圍的山石林木融為一體。這裏是寧靜祥和的浪漫田園風光，青山碧水在這裏交融匯合，處處有鮮花，時時聞啼鳥，一座座優雅的別墅散布在山水之間，遍布著英國最有情調的民宿，散發著浪漫人文情懷。英國湖區名列世界遺產目錄，更被美國國家地理雜誌評選為50個人生必到目的地之一。
湖區的美景孕育了許多英國的文人，他們的作品在英國文學史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被後人稱為“湖畔詩人”（Lake Poets）。浪漫主義詩人代表人物威廉 · 華茲華斯（William Wordsworth）的故居“鴿舍”（Dove Cottage）就坐落在這裏。湖區的靜謐淡雅，漸漸冷卻了他對法國大革命的熱烈向往，逐漸演變成對隱跡於自然山水間的熱愛，他在一首著名的詩中這樣寫道：
我孤獨的漫遊，
像一朵雲，
在山丘和穀地上飄蕩，
忽然我看見一群，
金色的水仙花迎春開放，
在樹蔭下，在湖水邊，
迎著微風翩翩起舞。
連綿不絕，如繁星燦爛，
在銀河裏閃閃發光，
它們沿著湖灣的邊緣
延伸成無窮無盡的一行,
我一眼看見了一萬朵，
在歡舞之中起伏顛簸。
湖畔詩人們的創造讓更多人通過他們的文字看到自然的魅力：延綿的山巒、整齊的田莊、清澈的小溪、蔚藍的湖水和散布其中的嫋嫋炊煙，無疑一個和諧自然的生活環境遠比任何想入非非的人造幻境更加真實和可靠。
幾百年來，任憑世界風雲變幻，英國人始終信奉保守主義，他們不急不躁循序漸進。法國大革命的狂飆，德國意大利的法西斯浪潮，蘇俄的布爾什維克運動，都不能動搖英國人絲毫，因為湖區那寧靜致遠和清新祥和的山水已經在英國人的內心紮下了根，他們永遠腳踏實地生活。
我們在位於湖區中央的溫德米爾鎮(Windermere)住了三夜，這座位於湖邊起伏的丘陵地上的小鎮，有著典型的英格蘭傳統風格和迷人的魅力，一座小教堂、幾條小馬路、各色旅館、酒吧、飯店和商鋪均古色古香樸實無華。小鎮的房舍都是就地取材砌成的黑石屋，古樸典雅。行走在林蔭小路上，隨處可見古老小屋，百年老樹，長著青苔的石頭，還有碎石塊堆成的矮牆。周圍湖光山色美不勝收，來到這裏就仿佛置身於一幅鍾靈毓秀的山水畫卷中。
初來乍到，覺得英國湖區似乎和杭州西湖有幾分相似，有山都不高，有水都無浪。英國詩人濟慈曾說，溫得米爾湖可以讓人忘掉人生的不同：年齡和財富，這種說法是不是和 “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我們坐了三趟遊輪巡航溫得米爾湖的不同部分，並沿著湖邊走了2萬餘步，湖區的道路，總是可以與湖水山巒相伴；湖畔的步道，總可以通向山幽林深之處；山野坡道上，總有或大或小的湖麵映入眼簾。湖區波光粼粼的大小湖泊，又總與重巒疊嶂的山峰和陡峭嶙峋的山穀相伴相隨，宛如一曲浪漫的田園交響曲。細細品味兩湖還真有些不同，杭州西湖精致嫵媚，嬌柔秀麗；而英國湖區自然開闊，充滿野趣。然而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寄情山水，則是世界相通的審美情趣。
如果用蘇軾的“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也奇。”來形容英國湖區，用華滋華斯的“小船在波上輕輕飄蕩，聽任清風吹送。”來描繪杭州西湖，卻都恰到好處非常貼切。
這些詩句或許可以適用於世界上任何美麗的湖區，然而在世界範圍裏，隻有在這兩個湖區，產生了足以影響文學史的詩派和佳作，分別成為中華和英格蘭民族精神和靈魂的重要組成部分。都說一方山水養一方人，仔細看看這兩個湖區山水的區別，認真品味中英這兩個民族不同，內心不免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離開湖區的時候，不知怎麽突然想起徐誌摩，這位前賢在百年前造訪英國，留下許多膾炙人口的詩文。“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是他在“再別康橋”中的名句。和徐誌摩一樣，我們悄悄地離去，沒有帶著一片雲彩，但是英國湖區浪漫的詩意將會長駐我們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