鳯 還 巢
喜樂的心，乃是良葯。
新租客入住已經四個月，一切安好。
之前的租客K在入住四個月後，開始拖欠租金，終於迫使我入紙法院。她在出庭前兩天交齊了，於是取消上庭。這段為租金持續了四五個月的焦躁，略略鍛煉了我克製情緒處理事件的能力。有了這筆舊賬，K後來友好地提出續租，我就順理成章友好地予以拒絕，而不覺內疚。她也毫不客氣，果斷拒絕我希望她配合招租看房的要求。我既怕她出於憤恨糟蹋房子，又擔心招租不順，但也無計可施。投壇幾位前輩認為我操之過急，於是我學著從她的角度看問題，讓自己心態趨於平和。她因被我拒絕續租而不合作，無可厚非。
新租客當時特地從紐約下來看房子，幾經周折，K終於恩準看房三十分鍾，就此簽下這位新租客。那時是三月下旬，我擔心在她六月初搬出之前，會惡待房子。投鼠忌器，在她搬出去之前，我盡量不提任何要求，免得更惹她惱怒。等到五月三十號交接之時，我有點忐忑，想著是否應該避免和她單獨在房子內見麵，如果出現意外情況，外麵逃生也方便些。
到了約定時間，我提前抵達。一會兒她前車來，另一位比她年長的女士後車到。見麵寒暄，才知是她的姑媽。
K是單親貴人，四十來歲，去年入住時，帶著一個四歲小姑娘和一對十一個月大的雙胞胎男孩。當初為何與她簽約，說來有點匪夷所思。招租廣告貼出去後，兩天內收到十幾份申請，open house時來了三、四十個看房的人，繼續收到申請。對我已經開始衰退的記憶力來說，這些人名和麵孔很快就交叉亂成一團，終於把她和另一位我印象頗佳的女士混肴了。定了人選之後，和她Face time。連上線一看，不是我以為的那張臉，當時愣了幾秒。
作為一個經驗不多、臉皮不厚的小地主，如果在寒暄之後，告訴她我搞錯人了，馬上掛電話，雖然有點尷尬，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卻在腦子混亂了幾秒之後，僅僅為了避免那種尷尬，就心一橫作了決定：就她吧。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當時想起來她就是那個看房之前兩次懇切來電、希望能租我房子的人，職業是護士，收入17萬，信用分660，不算差。她聽了我的話，喜出望外，當下還落淚了，一疊聲“Thank you! Thank God”，一麵對我傾訴她人在新澤西州而要在幾周內租定馬裏蘭房子的來回奔波之苦。聽她這樣說，我覺得自己雖然因為張冠李戴臨時荒唐，但好歹還是幫了人，感覺好了一些 。
她是很喜歡這個房子的。三層都在地上，地勢居高臨下，從頂樓窗口望出去，樹木蔥蘢，連綿綠意就在腳下，屋後連著樹林，多鳥語無車聲，且交通十分方便。她顯然不聰明，既然喜歡，也想久租，卻在無法按時交租時，一個理由接一個理由的拖延，後來索性不交租不溝通，逼得我入稟法院，啟動驅逐程序。她於是氣急敗壞，說我逼人太甚。如此背景下提出續租，出乎我的意料。
這次最後一麵的交接，她冷著臉，強調請過專業清潔工來打掃過的，要我把押金全數退還。房子確實挺幹淨，我說會馬上把大部分押金退還，留下五百支付水電煤氣，餘數再退。她很不高興，指責我對她不好，不體諒她的難處，最後還要克扣她的押金。
我看著她的臉，請她姑媽聽聽這一年的情況：自六月入住，半年不付水電煤氣費，我等到一月份才開口提醒；十月初，說租金需要分月頭月中兩次付，十一月變成月頭月尾兩次付，且還不是付全，我每次都表示理解；十二月付了不到五分之一租金，沒有解釋，不來溝通，不複短信，一直拖到一月底，期間幾次回言，語氣惡劣，隻好啟動驅逐程序。我如何不體諒你的難處？你是否明白我一樣有難處？
她的姑媽開始道歉，說家裏人開始並不知道K拖欠租金，她希望我不要認為她們是某一類人。K在旁邊不耐煩地叫她姑媽不要說話，憤憤表示，她單親媽媽，帶著三個孩子，工作努力，而我一點不體諒她的不易。最後她咒詛說：但願你稱心如願，找到你想要的租客！
她姑媽看著她，說：“K，閉嘴。”
K揚長而去，留下她姑媽繼續道歉。
K的姑媽給我一張她的名片，頭銜是AT&T某部門高管。據她說，她們家族很多人都是工程師、醫生，K是家族三代中唯一的女孩，從小備受寵愛，養成了極度自我的霸道性格，她也是家裏唯一沒有讀過大學的孩子。結婚後很快離異，生活各種不順，對自己的種種不明智選擇心懷憤怒，並習慣遷怒於人，總認為都是別人欠她的。她說K其實在四月中就找到房子搬出去了，目前新居的租金，是這個姑媽在墊付。我說，如果K不改變她的處事方式，將來難說不會重複遇到同樣的問題。她點頭同意，說家人一直想幫助她改變，但收效甚微。
她一直在道歉，在道歉中離開，令我心裏有點過意不去，有點戚戚然。黑人經濟學家Thomas Sowell多次不客氣的指出，黑人在經濟和社會地位上不如別的族裔，根源在於他們錯誤的價值取向和行為問題，這價值取向和行為問題包括討厭工作、暴力傾向、忽視教育、性關係混亂、缺乏創業精神、不顧一切追求刺激，等等。K的家庭背景雖然良好，她個人顯然更接近於社會上常見的黑人類型。如果她這種心態和行為不加以改變，即便收入不低，難說她的日子會過得如意。如果她不認識到自己的問題並作出改變，她的三個單親孩子，在這樣的母親身邊長大，也難說將來就不會如她這樣。所以說，黑人的問題，固然有曆史的因素，更多的是家庭的因素。
但我還是感謝她沒有留給我一個爛攤子。這一年雖然有半年時間頗受精神困擾，畢竟沒有出現十分難以對付的情況，所以，我這小地主之路，走得尚算順利，也就是說還沒有通過考試可以畢業，但我希望永遠不用畢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