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請吃飯,在中環交易廣場第二座。上麵一層有「紫玉蘭」,滬菜;下麵一層有「翠玉軒」,粵菜;兩家都是米其林星級餐館。我們吃上海菜。
前菜、湯、點心、主菜、甜點一道道上來,有鱈魚、海參、醬方,小巧而豐富,味道很好,價格不菲。他離開美國到香港工作,已經四年。我專為探母而來,不免抱怨行程萬裏、花費萬金,見母的時間加起來100分鐘,不足兩小時。
他想了想,說:「香港政府還是有些人性的。」
「這能叫有人性?」我不同意。
於是他說了自己今年初的經歷。
他的母親上半年在杭州去世,他因是美國公民,為奔喪,費盡心力準備了一堆文件,才進了國門,被安排去成都隔離21天。
飛機在成都落地,先經一番審問:回來幹什麼?在香港做什麼?在美國做什麼?有沒有參加黨派活動?問題一大堆,態度倒是還可以。
然後送去隔離點,那樓看起來像是一處沒賣出去的樓盤,室內有簡單裝修,設施簡陋,廁所是蹲坑,三餐飯食難吃,這些倒也罷了,難受的是每天捅鼻子。
早上六點,大白準時砰砰敲門。那小棍子直入深進,感覺通到了腦後,涕泗交流,如此21天。他說有個朋友更慘,多年鼻咽炎,棍子捅破了裡麵的息肉,血流如注,無人理會。
21天熬過,出了隔離點。因航班時間的緣故,需要過一夜。打電話找酒店住宿,得知剛隔離完21天,都說不收,需要隔離28天才收。後得知是美國公民,於是絕對不收,說政府規定隻有幾家五星級酒店才接收非中國公民,他才意識到國家原來回到四十年前了。幾乎打遍了所有五星級酒店電話,才被Ritz Carlton 收留了。
他精疲力盡回到杭州,見到了母親的遺容,她已經在殯儀館冰格裏躺了整整一個月。
「我20年春節之前把她從美國接回杭州,指望杭港相近,以後每個月可以回去看望。正計畫回去過春節,國門就封了。之後因為一些小病,懷疑醫院用藥過量,她的身體不斷出狀況,我困在這裡無法回去。最後一年多,她無法說話,但我在視頻裏,看到她一直流淚,十分痛苦。醫院幾次問救不救,我說救,就想等國門開放,我可以回去。有一段時間香港感染人數為零,那邊就是不開門。我讓她白白受了一年多的罪。」
我於是明白他為什麼說香港政府還是有些人性。林鄭固然受千夫所指,她離任前畢竟頂住壓力,堅決不讓香港封城。
朋友說,還有三年,他就可以拿香港永久居民身分證了,他很想要這個身分,對回國而言,方便很多。我自己受益於這個好處已經多年,現在一切都已經變了。香港回國的路雖然寬了,但那是一條通往監獄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