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掏腰包住一間海景房,為香港經濟投入滄海一粟的力量,也為這七晝夜一百六十八個小時的隔離,買來必要的空間、風景和視野。
淩晨四、五點,拉開窗簾,在殘留的夜景中,維港全貌漸次明朗。日影移動,光影變化,畫家或攝影師手中,足以呈現萬千景象。我的凡人肉眼,隻看到微波上輕巧的帆船和寬厚的渡輪,水天間矗立的高樓和流動的車輛。腳下海濱大道有不懼酷暑跑步行走的男女,對麵港島天際線發散著逼人的繁華。夜幕下來時,千家萬戶的璀璨燈火依然是不變的風景,眼目所及,這裏那裏有許多可以細細梳理的記憶。
我臨窗坐著,麵對瀲灩波光,心情平靜,又有點消沉。年過五十,在逝去的光陰中,有十三年是在香港度過的。這個地方很特別,商業規則完全西化,市民生活十分傳統。這裏是我人生的中轉站,如果我不到香港,就不會去美國,那我的人生,會是一條很不同的軌跡。
那時年少,從浙東鄉下來到香港,我很像一棵認土壤認氣候的植物,經曆了不短時日的水土不服。鄉下英文老師奇缺,我初一開始認A,B,C,到香港入讀初二下半個學期時,隻會很有限的詞匯,造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而廣東話又是另一門外語,難聽難學。我的父親安排我暫去一所以國語教學的學校,作為過渡。於是,我每天一大早出門,走路十幾分鍾到碼頭,坐渡輪過海到港島的北角,再走路十幾分鍾,到渣華道的福建中學讀書。
我對福建中學的記憶,就是狹小的入口,逼仄的樓道,擁擠的教室。整個建築是寫字樓的設計,采光很差,沒有活動空間,體育課得走到維多利亞公園去上。主課老師們仍然在我的記憶中,還有一個教曆史的女老師。她上課,就是坐在那兒念課本。有一次念到一半,停下了,猶豫了一會,繼續念,把“朕”念成了“聯”,我就記住了她。現在從酒店房間隔水望去,北角碼頭就在左前方,依稀可找到學校的大約位置,而從玻璃窗下望,就是當年坐渡輪的紅磡碼頭。
北角有一間新光戲院,是我很熟悉的,就在北角地鐵站上麵,如果從渡輪碼頭走過去,大約五分鍾。八、九十年代凡有國內劇團來香港演出,必在新光戲院。讀書時,積攢零用錢買戲票,後來做了記者,記者證就是戲票,可以長驅直入不花錢看名家:徐玉蘭、王文娟、範瑞娟、傅全香、茅威濤、梅葆玖、杜近芳、馬長禮、劉長瑜、裴豔玲、塗玲惠。。。。看戲之前,常去戲院旁邊的粥粉麵店吃晚飯,必點一個肉粽。滿心期待地解開竹葉,裏麵軟香滑潤的糯米包裹著五花肉、鹹蛋黃、栗子、花生、去皮綠豆。倒一小碟醬油和一小堆白糖,用筷子夾出一塊肉粽,先在醬油中溜過,再蘸一層白糖,又甜又鹹的味道進入嘴裏,心滿意足。。。
福建中學已經遷址,那幢樓應該還在;新光戲院仍然有笙簫管弦;那家粥粉麵店,還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