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了兩年的建蘭,第一次開花了,並且在枝頭足足一個月。或清晨,或深夜,一入房間,深山幽穀的味道時遠時近,那香味,和鄉下山澗岩石下春蘭的味道,一模一樣。
這棵建蘭的品種叫“朝陽三星”,我認為這名字毫無詩意,倒是常令我聯想到“朝陽群眾”。
它的命不怎麽順。我在初秋買的,寄到時,瘦弱發蔫,生命前途不明朗。入盆一個星期,一條綠葉開始發黃,然後迅速黃透。隻好齊根剪去,以為快死了。有蘭友提醒花盆不對,必須馬上換一個高身多孔的。換盆之後,果然不再發黃。這國蘭也不過就是草,卻學了林黛玉的前身絳珠仙草的尊貴,一點不願意苟且,而且服盆就得幾個月。
無聲無息直到第二年二月,才羞羞答答地抽出一兩枝蘭箭,接下來整年沒有動靜。期間被我家喜歡咬人的貓咬斷好幾條葉子,又兩次被它在深夜上躥下跳時推倒在地,要重新上盆。漸漸的,整棵植株變得破碎潦草,長短支離,葉尖發焦,十分難看。我終於承認自己誌大才疏,養不了國蘭。於是把它丟在陽台上,任憑它去受六月的大太陽的烤灼,我就這樣做了一個“始亂終棄”的養花人。
烤灼了大約兩個星期,忽然發現它的鱗莖處冒出了兩三個嫩芽,兩個淺綠,一個微紅。我心裏一動,莫非它在瀕死之際,居然要開花了?趕忙又移進屋裏,澆水施肥。此後,那兩個淺綠嫩芽彷佛僵掉了一般,不死不長,倒是那一點微紅,隻爭朝夕一般,長成一條高高的花葶,上麵六朵花蕾,錯落懸掛,綠玉一般,怡人眼目。及至第一朵花綻放,那種不屬於凡塵的幽香,瞬間讓我獨立窗前,在碧草叢樹白雲青天外,看到微雨柳杏,料峭春寒,僻靜冷岩,寂寞深山,一張張屬於久已逝去又分明清晰的悠遠的童年。
如此一個月,終於香盡魂歸,從枝頭墜落;即便墜落時,仍然是初綻時的模樣,花色形狀絲毫不變。我內心感動,它在即將絕命之時,拚了全身力氣,拯救了自己,也改變了我。
我這種連碧蘿都會養死的黑手指,能夠把國蘭養開花,足以證明一句話: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情。從此不再疑惑自己蒔花養蘭的能力,從此也不會“始亂終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