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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係天山(三)開花與不開花的樹

(2021-08-28 17:53:35) 下一個

前幾天在偶然中讀了一遍茅盾的《白楊禮讚》。上學時並不太喜歡這篇文章,也不怎麽心儀白楊樹,但現在再讀,感慨萬千,那些筆直挺立的身影顯得親切而遙遠。記憶中,在烏魯木齊的街頭沒見過開花的樹。當然這“花”是我的定義,楊樹的花連花瓣都沒有,實在不適合放在“花”這一圖像下,而且小時候也不知道那是花,隻當作是顏色發紅的小葉芽。以前很多條街上都是高高的白楊,另外也有別的不知名的落葉樹,個別街道有鬆樹,都從不開花。

在新疆,夏天的大太陽下又曬又熱,但隻要有個樹蔭就涼快了,所以特喜歡那種鋪展得寬大的樹,一到樹下就放慢腳步,墨跡著享受一會兒陰涼。走在白楊樹的路上情形就不同了,得在兩棵光溜溜的樹幹之間逃也似地躲著太陽,氣喘籲籲地趕到下一棵樹幹下邊窄窄的樹蔭裏,即便放慢腳步也是一、兩步就又走了出去,來不及喘不上一口氣,就埋怨白楊樹怎麽長那麽瘦,都乘不了涼。後來,據說有人抱怨白楊樹的楊絮,於是很多街道的白楊樹就被砍了,換成了枝條鋪展的樹種。不禁又有些惋惜:他們畢竟是樹中的衛士呀,站得筆直地擋風、擋沙,要是種一排白楊再加一排別的樹不就又擋風又遮蔭了。我倒是很喜歡那隨風飄舞的絨絮,仿佛是那些哨兵一般的參天楊灑落的柔情,使景色過於硬朗的大西北顯得有些詩意。

上初中時,五月的一天,跟著母親去了一趟離烏魯木齊不遠的五家渠。走進她閨蜜的家,從窗戶裏陡然看見屋子後麵的一棵樹上開滿了潔白的花,一朵朵地在微風中輕輕顫動著它們柔軟的花瓣,其中還點綴著些待開的淺粉色花蕾,為數不多的小樹葉卻是嫩嫩綠綠的。頓時被驚豔到了:沒想到並不奪目的白色可以顯得這麽純潔而生機勃勃,不論是花還是葉子都在那裏盡情地享受著陽光,也嬌嫩、熱情地回報著陽光。原來樹開著花能美得如此動人!打聽之下才知道是棵蘋果樹,激動地盯著那滿樹的白花與點點欲滴的粉花苞,終於明白什麽叫春花秋實。這是我記憶中的第一棵開花的樹,她令我對五家渠人羨慕了很久。

其實烏魯木齊有開花的樹,不多,大都是榆葉梅,也有桃樹和蘋果樹,不過基本都在公園、幾個大單位的院子與大學的校園裏。公園每年都去好幾次,也在逢年過節時隨父母去大學校園看望長輩親朋,春夏秋冬都有,獨獨錯過了開花的時節。後來長大自由了,四處亂跑,萬分驚喜地撞見了一樹正在盛開的榆葉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在烏魯木齊嗎?烏魯木齊的春天不都是風卷殘雪與廢紙片嗎,竟然有樹在開花!相見恨晚啊。在那滿樹繁密的粉色溫柔中,屏住呼吸,靜靜地體驗天浩浩、日融融之下的春暖花開,沉醉中,一陣風吹來,一些粉嫩的小花瓣紛紛揚揚地在空中飛舞,飄灑著對枝頭的眷戀。久久地站在樹下,任憑花瓣飄到發絲上、落在地上,夢一般地歎息著,不知是該葬了這些花,還是繼續在佛前再求五百年,求得相見到永遠。

近年來,烏魯木齊有幾條街道也種上了榆葉梅,聽說很多人跑去觀賞,我還沒機會見到。開花的樹還是太少了,不成氣候。伊犁杏花溝有著從十四世紀遺留下來的原始野杏林,散布在連綿起伏的三萬畝山坡上,每年伊犁四月天,滿山綠草如茵,簇擁著一堆一堆芬芳的杏花,綠與粉搭配得如此甜蜜又大氣。庫爾勒的梨花又是另一番景象:四月初,靠近沙漠的邊緣,四十萬畝梨樹伴著孔雀河競相開放,千樹萬樹如雪似海,不用等到秋天,香甜就已經在人們的盈盈笑語間。天池腳下的阜康是蟠桃的家鄉,也是四月間,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一片嬌豔如雲如霞、不可方物。

這些花樹都有福氣、集天地寵愛於一身:生長在水草豐美的綠洲,美麗的花瓣與新鮮養眼的綠葉把樹打扮得花枝招展、樹影婆娑,自然而然地得到人們的垂憐。在新疆及西北其它地方,還有一種開花的樹卻沒有這樣的好運,她叫沙棗樹,長在惡劣的荒漠地帶,被風吹得歪歪斜斜的,樹皮也因幹旱而變得皴裂,窄窄的葉子灰綠泛白,貧血似的,讓整棵樹看起來灰不溜秋、缺乏顏值,得不到天地的恩寵,隻好做個女漢子,像胡楊一樣忍者幹旱與鹽堿,用根牢牢地固土、固沙。可是她心裏也渴望如小女子般弱柳扶風、花團錦簇,經過一番辛苦努力,隻長出慘淡版的柳葉,卻執著地開出了一簇簇嬌嫩的小黃花,形似江南的桂花,濃鬱的花香遠飄數裏,聞一下,感覺心情像融化在香甜的蜜糖裏,連生活中的苦澀都淡去了許多。折一支插在瓶裏,香氣就在屋裏幽幽地令人沉醉,不由得相信香香公主就是沙棗花養大的。

沙棗樹是樹中的花木蘭,而胡楊則是樹中扼腕的壯士,在春天湧出猩紅的花穗,比白楊樹的亮麗。為了生存,胡楊很智慧地用各種辦法與幹旱、鹽堿抗爭。他不懼風沙,被黃沙掩埋了之後,他就把原來的樹幹當作根,重新發出枝條。如果陽光不夠,他就把向陽的幾根樹枝當作新的主幹,分別發出新枝,看起來像長成了幾棵新樹。缺水的時候,他果斷地放棄弱枝、選最強壯的枝條集中供水接著生長。在同一棵樹上,他讓老枝上寬大的葉子肩負起光合作用,卻保持新枝上長出的葉子窄小,以減少水分蒸發,等著它們慢慢長大。所有的手段都在幫他完成那“生而千年不死”的傳說。令我不忍的是那“死而千年不倒”的錚錚硬骨,雖敗不屈,光著早就沒有葉子的樹幹倔強地一直屹立在黃沙裏。我留著淚想對他說,躺下吧,放棄吧,安息吧...... 而那些已經躺下的軀幹卻依然在爭取著千年不朽。胡楊是有魂的樹啊!

在那片充滿悲歌仍然綻放著生機的土地上,那些堅守在那裏、開花與不開花的樹,是相扶相持、纏纏綿綿的風兒和沙,一個負責開出美麗的花,一個挺立在大漠上、雪山下。

2021年8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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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7)
評論
snowandlotus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ziyouzizaiyu' 的評論 :老鄉!我不知道呀,我在沙區和天山區的街上都沒看到過蘋果樹。我們小時候其實在院子裏種過蘋果樹和杏樹,就是用吃出來的籽種的,沒等到開花就搬家了,後來去老院子都不時開花季節,有老鄰居曾給我們送來小蘋果,說是我們種的樹上結的,很澀。然後那片地就被征購成商品房了,幾棵樹也砍了。反正一直沒看到花。

我是長大了才去的新市區,挺驚訝:規劃的真好,還有鯉魚山。現在就更美了。

蘋果樹開花的院子一定很美,你寫吧!不然烏魯木齊的春天在我筆下還真就沒形象。。。咱們一起寫新疆,多角度,這樣才全麵。好嗎:)見到老鄉很開心,謝謝點評!
ziyouzizaiyu 回複 悄悄話 這我要為烏魯木齊正名了。我小時候在新市區,院子裏都是蘋果樹呢,春天開起來美不勝收
snowandlotus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南方古猿' 的評論 : 想了想,還是把鬆樹加上了,這樣比較全麵。謝謝提醒!
snowandlotus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南方古猿' 的評論 : 二路車的老鄉好!北京路最奢侈了,又寬又直又長,令人羨慕,新市區一帶規劃得有遠見。天山區和沙區白楊多,後來大都換成別的樹了。我小時候活動範圍內就公園裏有鬆樹,光明路上也有一排鬆樹,但那條路太短,不普遍,就沒寫。

白楊生長快,屬於多快好省的樹種,是當時防風的首選,後來園林局更傾向選其它樹了。

謝謝老鄉捧場:)
南方古猿 回複 悄悄話 記憶中寬闊的北京路上是整齊的四季常綠的鬆樹,在白雪皚皚的寒冬裏傲然挺立,非常整齊好看。成排的楊樹林多見於烏魯木齊郊外, 如安寧渠鄉。
記憶中,《白楊禮讚》和《鬆樹的風格》還是在中學時代讀過。這兩篇文章都入選改革開放初期的中學課本。當年的中學課本裏有很多好文章。《秋到葡萄溝》是另一篇膾炙人口的,被語文老師要求背誦的好文。感謝中學時的語文老師。
snowandlotus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劉大仁' 的評論 : 您的建議太棒了,我也希望沙棗樹能出現在街道兩旁,有花香有沙棗。葉子顏色有點淺,如果能跟街道的色彩搭配得當,一定也好看。

梨樹蘋果樹按理說氣候也合適,樹形也美,可烏魯木齊都沒有,起碼我沒見過,不明白為什麽。昌吉有很多桃樹,我倒沒想過過冬的問題,下次打聽一下。
劉大仁 回複 悄悄話 春花盛處還是在氣候溫暖許多的南疆。到三月城郊杏樹開花,大片果園中的身軀高大的杏樹將花枝伸到牆外路上,使得路上行人如同走在花海中。半個月後桃花又開,它比紅豔的杏花又多一層風情,因為這時樹葉也發芽,桃樹的紅花有綠葉相扶,色彩更是豐富而多彩。

樹木對氣候特別敏感,據說南疆近天山之處的桃樹到冬季就必須埋起來,否則會凍死。估計過了天山它們根本不能存活於野外,杏屬大約也差不多。好在有耐寒能力出色的蘋果梨子,盡管其花色偏白色彩有些素雅, 但它們能開在北部新疆和其他苦寒之地為那裏的春天增色,也真地難得。

沙棗花之香甜勝於南方的桂花,可惜新疆之外少有人知。它結的果子味道也很不錯,這又遠勝桂樹。以我之見,這沙漠之桂香之棗樹應該廣泛種在烏魯木齊街道兩旁為城市添香增色,使本地人享其福,外來人開眼界,豈不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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