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及利亞往事》
“燦爛宣泄的陽光。摩納哥的夾竹桃和繁花遍地的熱那亞。利古裏亞海岸線上的藍色夜晚。我的疲倦和這股想哭的衝動。這種孤單和這份想要愛的渴望。我在街上漫遊,就要流出來的眼淚終於決堤了。我內心那道傷口也開始在愈合了。
碼頭上有陽光,在阿拉伯人的特技表演和明媚的港灣……麵對這樣的天空,以及那從天而降的光熱,我覺得無論是感到絕望或喜悅,都沒有正當的理由了.......”
這是菲發在朋友圈的。
華麗的詞藻行雲流水, 淋漓盡致的孤獨, 躺在情感的溫床上, 慢慢地融化著天空的光熱。有一瞬間, 我幾乎想就此停筆, 一個小燈泡在太陽下, 羞羞的低下了頭, 熄滅了, 抑或隻是唉歎再也無法改變光芒萬丈下被忽視的命運。
無比地欣賞, 亦是無可奈何的沮喪, 逐字逐句地讀到尾部, 原來是阿爾貝•加繆的, 心裏不由得豁然一亮。
謝謝菲的善心, 注上了大師的名字, 無望後的一點小星火, 隻需自慰的燃燒, 在宇宙太陽麵前, 誰也不需自卑。
夏日午後的奧斯陸, 特別的熱。 我一個人坐在書桌前, 天空蔚藍, 總有幾束光透過藍白相間的遮陽布, 微微跳彈在塗了蠟的堅實的橡木地板上, 應該是久遠年代裏鋪的, 磨破的木隔上泛著些許的白, 在強光的照射下, 就說不出曾是何種顏色, 有點橡木的棕黃, 加點白, 恍惚間好像是金色的了。
四周靜悄悄的, 靜的可以聽得見陽光的脈博。
忽然間就想哭。是碼頭上賣藝的阿拉伯人, 是北非開得沒心沒肺的夾竹桃, 還是“會讓所有的事物蒙上一抹像是永不凋謝的微笑......薄薄一層、用指甲一掐就會裂開的陽光”, 他們都把我拽回那段日子, 古老而又神秘的阿爾及爾城, 我穿梭在熙熙攘攘、堆滿美味蔬果的集市, 漫步在濱海大道, 風推著浪, 拍打堤岸, 浪吹著椰樹, 輕輕地搖晃, 沙沙地響。
地中海的風是腥臭的, 路上很髒, 隨處都是紙屑、踩癟的鐵罐, 露天咖啡館裏坐著清一色的阿拉伯男人, 黝黑的膚色在炎炎烈日下好似被曬出了油, 就如同黑咖啡渣滓, 倒在桌上便是一片健康的古銅色, 然後吉卜賽女人就會開始讀你的命運。
穿著長裙的我走過, 既使隻裸露了短短一截的腳踝, 蹲在路邊男人目光也會不轉睛地跟著盯著那一抹肉色。
岸邊是殖民時期的建築, 麵朝大海, 麵向歐洲, 落地的法式長窗, 飄揚的白色窗簾, 幽幽地散發著說不出味不盡的風姿, 這也許是法國人留下最後的柔情。
30年前的日子, 因為一段話, 就這麽一幕幕在眼前重現。照著加繆的陽光, 是燦爛中有一分憂慮, 安靜中有幾分躁狂, 它讓我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 那是北非的陽光, 濃烈的熱讓人暈眩, 而阿爾及爾正是透過這份炫麗, 是那麽風姿綽約, 那麽的風情萬種, 那麽的迷人。
加繆出生在法屬阿爾及利亞, 在貧民窟長大, 在阿爾及爾上的大學, 他太熟悉這個地中海明珠了。隻是短短的半頁文字, 不知怎的, 我卻能嗅出, 是的, 是啊, 那是阿爾及利亞透著椰棗清香的豔陽, 字裏行間, 我看到了陽光靜靜地灑在提巴薩的羅馬遺址裏精美得讓人想哭的馬賽克地毯上, 就像在撫摸時間, 撫摸日子。
我的日子很平常, 沒有太多的起伏, 也就沒什麽縐紋, 不需要時光的手去撫平一切。 清晨而起、日暮而睡, 幾十年如一日。然而有著太深情感的人, 即便是日日如年, 也會是歲歲年年花不同。
那些年, 那些人, 年不同歲, 人卻依舊。30年, 不算短, 能算長嗎?
都說夢是沒有顏色的, 像電影膠片, 一幕幕都隻有兩色, 黑與白。30年間, 我從沒夢到過阿爾及利亞, 那個濱海之城矗立著的三葉塔, 在無花果的紫和像極了白蘭花心的菜薊的綠之間徘徊, 強光照射下融成一色, 科學家們說, 夢隻有黑白, 我卻恍惚, 那是金色, 金子般的顏色, 煜煜閃爍。
然而阿爾及利亞的顏色不是金色, 是大海的藍, 地中海的藍, 藍得發綠, 像他們的國旗。海, 湛藍的海純純一一地成了綠色, 浪, 浪花飛濺了一旗白。
可是為什麽, 於我, 阿爾及利亞的藍是那一抹波斯藍, 有點暗藍有點紫, 透亮透亮的, 穿得透心。
在阿爾及利亞的七個月, 有整整五個月, 我每天奔波於家和法國文化中心, 我向來對語言極感興趣, 更何況是優美的法語。那時我已能講流利的日語、英語和德語, 而語言這種東西, 是學得越多越容易, 所以毫不費力, 我的成績總是名列前茅。
班裏有十幾人, 巴勒斯坦人、敘利亞人、土耳其人、美國人, 各式人種的大融合, 還有一個男孩來自伊朗。
這個波斯男孩已是一名外交官, 被使館派來學習法語, 他很靦腆, 課間總是靜靜地坐在一旁做作業看書, 幾乎不和任何人說話, 是那種很容易被人遺忘的人。而我卻記住了他, 記住了那深遂的眼, 有著一抹波斯藍, 像海一樣的藍, 藍透了心。
有一次女老師讓大家造句, 我忘了是什麽, 好像是如果, 輪到那個伊朗男孩時, 他說了一句:“如果我每天出門上班, 而雁就在家裏.....”, 沒等他說完, 全班就哇地一聲哄笑起來了, 我也不知所措, 跟著笑了幾聲。
第二天, 心裏覺得不妥, 課間休息時我主動去跟他聊天, 我向他問好, 他沒有回, 一如既往地沉默著。後來學期結束了, 新學期開始我一直在盼, 隻是他再也沒有出現過。
很多年以後, 隻要是伊朗使館的活動, 我都在想, 假如能邂逅, 我還會認得他嗎?我們從未說過一句話, 隨著時間推移, 那張臉孔也漸行漸遠, 好在當年留下了一張班級合照, 那些在阿爾及利亞的日子裏, 我很年輕。
“在一個陌生國度裏,山坡上的屋子映著金黃色的陽光。同樣的景象,在自己的國家裏,給人的感受就沒有這麽強烈。這不是一樣的陽光。我清楚得很我,這不是一樣的陽光”。
加繆讓我嗅到了陽光的氣味, 在奧斯陸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 我聞到空氣中剛出爐的法式長棍麵包的發酵後香味, 又純又濃, 彌漫在了整條街上, 混雜著各種香料味, 豆蔻、麝香、肉桂、藏紅花, 還有幾十種叫不上名的, 那是北非特有的味道, 裸露在你麵前, 卻又蒙著一層神秘的麵紗,深深地吸引著世上的人們。
我抬起頭、眯著眼, 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 依稀仿佛間, 我又看到了麥地那式古城卡斯巴哈, 裹著一身白袍的胖胖的老婦人正吃力爬著狹窄通道上的台階。突然間, 一股衝動湧來, 我想把那些日子寫出來, 雖然自己也不相信有多少人願意讀, 畢竟都是些平凡的日子, 毫無大起大落, 但於中國人是充滿了異國風情, 於我雖是一種回憶, 卻也是再走一遍那些年輕的日子, 某種意義上, 那段時間的生命是加倍了。
我想寫嫁給60多歲糟老頭子的少婦哈米達, 那條狗德國狼犬太郎, 我的那個不想用壞詞去形容卻實在讓人無語的司機, 那個整天飛來飛去油嘴滑舌的地毯商, 還有老實忠厚的瑪迪, 有著讓我感動的精美馬塞克地毯的羅馬遺址蒂巴沙, 走著身著黑袍隻露出一隻眼女人們的沙漠綠洲加達亞, 驚心動魄的撒哈拉之旅, 布迪亞夫總統的刺殺, 以及深山裏七名被殺害的法國修道士, 總之一切的一切, 短短的七個月, 讓我慢慢地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