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糕》
大年初一吃年糕, 吃了就是年年高。
中國人真有意思, 托諧音的福, 可以把很多事情弄得紅紅火火的, 年糕就是一例。
年糕是米做的, 更應該稱為米糕, 為什麽糕前加個年字, 這我不知道, 是不是以前過年時才會做、才能吃的, 也不可置否, 畢竟糯米相對而言是比較貴的, 過年才肯花錢嘛。
本來過年吃年糕就是慣例, 水到渠成的事不值一提, 但我昨天整理東西時, 順手翻了翻當年我們在韓國時的相冊, 看到一張照片, 就不由得思緒飛揚在年糕堆裏了。
那天我和尤麗亞、納奧美三人被邀到“七良”喝茶。“七良”是家餐館, 也出售自家燒製的粗磁。精美的麵食擺在溫潤的盤子上, 煞是誘人, 隻因有記者在旁, 我也隻能默然先咽下幾口口水。
其實我一點也不喜甜食, 但盤上糕點白的如玉, 緋紅似桃, 再點綴幾朵棗花, 忍不住食心大動。
主人好客, 每樣必請嚐一塊, 記得那天我是吃了中飯的, 原本以為隻是喝個茶, 不料是滿桌的點心, 且這種米糕都是實打實的, 一個下午茶, 吃得肚子漲漲的。
尤其是那小米糕, 上麵輔了一層粗米, 黃燦燦的如粒粒金子, 好似不吃一塊就是損失了幾錢, 對不起肚子, 更對不起主人的情意。
這種韓式糕點, 本質就是阿拉以前在上海吃的糖年糕, 改良後加點顏色味道, 黃的自然是南瓜, 綠的就像江南的青團, 紅的不知用什麽, 或許就是色素, 反正再做得精細點, 就登場了高大上雜誌。
而我們三個陪吃的, 隻不過是個陪襯。
話雖這麽說, 那次是真吃飽了撐得, 年糕本來就是用蒸熟的米粒夯出來的, 結實得很, 一口頂一碗飯。
我之所以知道做年糕的過程, 是因為每次韓國人組織參觀民俗節, 都有一個夯年糕的節目, 嘿喲嘿喲、哈嚓哈嚓, 當地人先示範, 然後外國來賓上場, 一顯身手。
首爾的仁寺洞有一條文化工藝街, 畫廊、美術館、古董店、茶室鱗次櫛比, 又全是韓式木質房屋, 古色古香, 是旅遊者的必到之外。
街尾靠近五月公園處, 有一個為遊客設置的景點, 就是夯年糕, 一個穿著白色傳統韓服的粗壯男人, 掄著大木槌, 一起一落, 節奏勻稱地敲著石缸裏的米。而另一個蹲著的人, 每當木槌抬起, 就急忙在米上用手抹一層水, 米是粘粘的, 塗水是防沾住。
一人夯米, 一人抹水, 一起一落, 一伸一縮, 二人合作, 節奏感滿滿。
每當有客從遠方來, 我必帶他們去仁寺洞一遊。 多是些金發碧眼大鼻子, 站在人群太顯眼, 每次都被挑出來, 拉去夯年糕。
雖然長了一張和韓國人同樣的臉, 但作為陪同的我, 自然也免不了被拉出來, 小女子掄大槌不行, 給米塗水總行吧。
不過我每次都拒絕了, 因為我害怕。
其實就是站在旁邊觀看, 也是有點膽戰心驚的。我老是想, 萬一手來不及縮回, 一槌下去, 豈不是五掌都粉碎了嘛, 所以每次旁觀, 心裏是暗暗為塗水的手擔心, 也不知是否買過保險。
也是這個原因, 看過很多次夯年糕, 自己是一次也沒有試過。
在馬尼拉過年也吃年糕, 菲律賓華人多福建人, 所謂的年糕就是糖年糕。春節期間, 中國城家家戶戶都賣, 有金魚型, 最流行的還是圓圓的一塊, 用印有紅色吉祥圖案的白紙包著, 大小和普洱茶不相上下。
每年朋友都會送來幾塊, 然後被告知, 切成一長條, 兩邊用油煎一煎, 考究點的, 可裹上一層蛋液再煎。
這樣的煎糖年糕, 好吃歸好吃, 熱量滿滿, 所以每次我都是淺嚐一口, 然後就分了, 我討個吉利, 大家分一份口彩。
韓式年糕清淡, 菲式年糕重油, 我最懷念的還是塌棵菜炒年糕。
離開上海後就再也沒有吃過這道家常菜, 現在的亞超裏什麽菜都有, 不知為何, 我就是從來沒有看到過塌棵菜。
江南地溫, 冬天田裏還有綠色。塌棵菜, 顧名思義就是菜長不起來了, 塌了, 就像一棵青菜, 葉子不是向裏攏, 而是向外塌, 一葉一葉地外翹, 圓圓的、扁扁的。
大概是冬天溫度低, 夜裏水成冰, 冰重, 葉子就躺下了, 塌棵了。自然這是我悟出的理論, 沒什麽科學根據。
炒年糕可各種配料, 為啥我對年糕的記憶就是塌棵菜炒年糕?現在想來, 年糕年糕, 一定是過年時才有的, 春節裏臘月三十, 江南能有的新鮮蔬菜也隻有塌棵菜了。
我記憶中的年糕都是一條一條的, 樣子大小像幾公斤重的金條。上網找來找去, 就是找不到一條記憶中的年糕, 也刻著印, 當然不是米老鼠什麽的, 而是一個紅紅的印, 回憶不出是什麽, 應該就是個商標, 土土的, 直接印在年糕上。
隻是當年的年糕沒有包裝啊, 都是一摞一摞地擱著賣, 不清潔不衛生, 卻從沒人吃了拉肚子的。
要是有寧波鄉下的親戚來上海, 肯定會捎上幾塊年糕。我記得那些年糕都曬得很幹, 甚至有深深的裂縫, 樣子真是不佳, 味道卻是好極了。
比起精致的韓國年糕, 抑或是吃不完的菲式糖年糕, 我心裏美味第一的還是上海的塌棵菜炒年糕, 也許這是物質匱乏年代裏饑餓後的滿足, 就如同逃亡途中的慈禧, 窩窩頭也可成珍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