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的過年》
小時候很盼過年。過年有好吃的, 過年有新衣服穿, 過年還可以放炮仗。
現在的人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每天的菜都和年夜飯差不多。但上世紀70年代, 文革雖說消停了些, 但中國人都是一窮二白, 且供應又少, 買什麽東西都需要票, 糧票、蛋票、肉票, 連扯一塊布都需要布票。
供給不足, 錢也不夠, 好像每家每戶幾乎全把工資化在吃飯上了。我家還好, 父母是雙職工, 76年以後還有祖母來自日本的資助, 所以記憶中我沒有餓過肚子。
隻是平常居家的總是幾隻家常菜, 因為父母都需上班, 下班後我媽才能去菜市場, 然後回家挑菜、汏菜、燒菜, 忙得像打仗似的, 自然沒時間去做那種工夫菜。
所以, 春節時的幾頓飯就令人特別向往。
隻是以前做年夜飯可不是如今天這麽簡單, 超市裏逛一遭, 就什麽都齊全了, 我們那時是要準備年貨的。
年貨隻能在春節前夕買, 是不是有年貨券的, 這我就忘了, 應該是單位裏有發的。而所謂的年貨就是幹貨, 香菇木耳金針菜都算, 大小核桃、帶殼花生好像也是, 一大袋一大袋地買回來, 塞到床底下, 旁邊是痰盂罐、汰腳盆, 住房緊梆梆, 家裏的任何空間都需充分利用。
這樣的時代, 習慣了物質充裕的現在的孩子們是難以想象的, 但我們那時就是這樣過的春節。一年到頭難以吃得到的, 所以尤現珍貴, 尤其美味, 現在想來還是回味無窮。
印象最深的是蛋餃。當年可沒有賣肉糜的, 都是從菜市場裏拎回一塊肉, 然後在木砧板上砰砰地斬, 這種斬出肉糜比今天絞肉機裏出來的要爛要碎, 卻不失韌勁, 拌餡時自帶一股熱氣。然後我媽媽就會用一隻鐵勺子在煤氣上烘, 一勺蛋液一筷餡, 這是個細活兒, 很費時間, 但鄰居隔壁家家都在做, 所以不管怎樣也是要上桌的。
那個時候, 家裏也沒有火鍋, 蛋餃是做湯用的,年夜飯的湯是細粉油豆腐蛋餃湯, 撒些蔥花麻油胡椒粉。現在一想就要流口水, 再想就要流淚水, 我好像看見我媽媽站在那個三平米的小廚房裏, 聚精會神地做著一個又一個蛋餃。
年夜飯裏必定要有魚, 是取年年有餘之意。再經常有的是紅燒大排, 這道菜好像今天快消失了, 餐廳裏沒有, 作客時也沒有了, 想想也是, 誰能吃得下那麽一塊大排骨呢。
炒年糕要等到初一, 意味年年高。
初一早晨起來, 有點閑錢的人家都會放鞭炮, 用晾衣杆吊起一串小鞭炮, 大概是99發吧, 劈劈啪啪地放, 弄得滿地都是紅色的小碎紙, 喜氣洋洋的。
然後就是拜年, 鄰居家的都去說聲“某某媽媽,新年好”、“某某爺叔, 新年好”, 大概都會得到一把帶殼花生, 一個橘子什麽的, 有時也會得到幾粒糖。
“恭喜發財”是從來不說的, 那些年大家都是拿工資的, 到哪裏去發財呢, 所以恭喜發財就是怪怪的, 都快成諷刺了。
我們家的習慣是, 初一一定要聚到阿太家的, 阿太是我的太外婆, 她住在我舅公公家。後來我十二歲時, 太外婆去世了, 但這個習慣卻一直保留著, 隻是我幾個舅舅, 有的找了女朋友後, 就到女朋友家過年去了, 惹得舅婆有點埋怨。
還有就是過年時有新衣服穿。春節的上海很冷, 有能力的家庭都會扯塊花布, 給小孩做件新棉襖, 有時也會把舊棉襖拆開, 襯底的棉花彈一彈, 再鋪上縫好, 雖是舊棉襖, 卻很保暖。
我媽媽那輩, 手都很巧, 做出來的棉襖絕不比裁縫差, 針腳都細得很。放在今天, 這種手工做的花棉襖一定會大賣, 有一種妥妥的複古風。
不過, 到了後來羽絨服開始盛行, 就漸漸代替了環保又舒適的花棉襖。記得有一年, 我過年沒有羽絨服, 還鬧了一下, 大概結果是父母補買了一件, 好像是紫紅色的。
現在想來, 這種塑料的羽絨服多俗氣啊, 但當年卻是時髦的象征。三十年河東, 如今反而是花棉襖高級了。
皮鞋也是以後有的, 過年的時候小孩都會換新棉鞋, 手納的鞋子, 沒有硬硬冷冷的橡膠, 穿著很舒服。但鞋梆子也是用棉花填的, 穿著過了冬就會硬梆梆, 若沾著水, 便會結成一塊一塊的, 所以過年穿新棉鞋也算是必須。
棉鞋是高邦的, 很適宜用來踢毽子。高邦皮鞋彈性好, 毽子跳得高, 但也不宜掌握, 棉鞋踢毽子就比較穩了。
我小時候過年, 沒有龍舞, 沒有窗花, 商店也沒有裝飾的五花八門, 但那股年味卻比今天濃鬱得多了。
因為我們一年都在盼著過年, 年味不是在大街上, 不是在紅包裏, 是在心中, 隻有我們自己才能評判, 也隻有我們自己才能品味。
那時的羽絨服應該是尼龍麵的(不是塑料的:),女孩子都想趕時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