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北國風光, 少不了白雪皚皚。昨晚, 奧斯陸終於下了第一場雪。
初雪, 美麗的名字。一個初字, 初篁、初笲、初戀、初吻、初月、初霜, 有了個初, 就純了, 純粹如雪。
雪本就淨, 再加個初, 便聖潔得讓人不敢褻瀆, 隻能仰頭遙望, 更不能直視, 怕的就是內心的僅有的汙垢, 會破了她的處。
我以為寫雪的高手必是川端康成。《雪國》、雪國, 夜空下一片白茫茫。
車穿過黑黑長長的隨道, 黑色中雪地一片純潔, 潔淨的就如駒子的腳趾。駒子本是藝妓, 青樓一女子, 卻比大觀園中紅樓百花淨。
大觀園中百花凋盡, 化作紅泥又成黑泥, 終究塵歸塵。雪則不然, 陽光來了便是水, 水有百德, 滋潤萬物。
再有寫得好雪的, 是穀崎潤一郎的《細雪》。細雪和初雪雖不是如出一轍, 卻也有相似之處, 初生之物柔弱細膩, 不猛不緊, 不是大雪紛飛, 讓人躲避不及, 而是輕飄慢舞, 直直地誘人走出門第, 閉上雙眼, 去吮吸、去感受。
我喜歡在初雪時刻, 站在蒼穹下, 任雪花那個飄呀, 落上臉頰, 慢慢地融化了。那一絲涼滲入皮膚, 竟會起瞬間的心顫, 顫栗之後就是一撮快感。
這樣的感受是美的物哀, 聖潔之物的消隕, 讓人扼腕, 歎息之後卻是隱隱的滿足。
因為我們自身不夠純, 便欣賞純粹的破碎。細雪柔和, 落地便融, 但人卻愛去細細地品味, 熱炙中的一朵寒氣, 貼在臉上, 滲透心靈。
都是彼岸日本的。這是一個多難的國家, 知道美隻短暫, 春暮賞櫻, 櫻花如雪, 抓不住的才是永恒。
所以, 這些個都是美到極致的作品, 隻是追尋完美的人總是惆悵、惘然, 川端康成自殺了, 穀崎潤一郎為自己立了二塊碑, 一碑一字, “空”和“寂”。
空寂的雪, 雪的空寂。
最能描述雪、空、寂的是宋代人, 宋人的山水妙絕, 宋詞算是頂峰, 再無人超越。
宋朝重文輕武, 文人的心終究敏感些, 風花雪月詠不盡。風花香豔, 雪月冷淨, 喜風花的必愛雪月, 愛雪月的就未必喜風花。
風猛月輕, 花濃雪清。人們愛的總是最初, 最初的最清最純。清人張潮《幽夢影》寫道 “初生之物, 莫不美好”, 便是對“初”的禮讚。
北京也是個雪城, 雪中的故宮城牆, 紅的寂寞。這個紅不是熱烈的大紅, 有點醬紫紅, 紅中帶點黑便多了一份深沉, 在白雪的相映下, 就很是寂靜落寞了。
伊麗川說 “一下雪, 北京就成了北平”, 有人評論這“ 讓人動容”。
印象中的北京城, 免不了拖著辮子的清朝遺老, 破敗且殘舊, 而說到北平, 最先映入眼簾是一群群藍白襟襖、黑色長裙、白襪布鞋的女學生, 衣常雖素樸, 充滿朝氣卻又文雅嫻淑, 不施脂粉最是文明, 幹淨的就如初雪。
這便是雪的魅力, 而初雪更是憶想的起端、浪漫的開始, 。
一粒雪片, 一份藝術, 精致細膩。一簇雪花, 一份溫度, 清淨柔潤。一地白雪, 便覆蓋了所有的汙垢, 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