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惆悵畢業季》
九月的上海, 悶熱又潮濕, 夜幕降臨, 褪去一天的灼熱, 習習微風送來一絲清涼。
夏天夜晚的上海很是柔和, 很是可愛, 像身著旗袍的少婦, 一扭一風情, 一步一故事。
複旦新宿舍樓裏燈火通明, 新來的女生們, 邊七手八腳地整理著行李, 邊嘰嘰喳喳地談天聊地。指導員來了, 來看望新生, 他身邊還帶著一個人。
她一麵快速地回答指導員的問話, 一麵注視著那個同學, 他身著帶領的白汗衫半長短褲, 高大挺拔, 方形的臉, 帥氣陽光。
她欣賞他的成熟穩重, 他喜愛她的天真純潔, 他們在相互的眼裏看到了自己。
那天, 是新生入學的第一天。
那年, 她十七歲, 他二十五歲。
他理所當然地成了班長, 因為全班數他最大, 且又是黨員。當年恢複高考初期, 文革的十年動蕩使得應屆生青黃不接, 鄧小平當機立斷, 破除年齡、婚否、出身限製, 這也成為很多已參加工作人員逆轉命運的契機。
新生入學的第一個月是軍訓, 有一次她看到他在樓梯上轉頭望了望, 她知道這一回眸是在尋她, 心裏不由地竊喜。
校園太大了, 她享受著青春張揚的光暉, 像一隻快樂的鳥徜徉其間。鳥兒飛得越遠, 找到的果子就越多, 朋友就像果樹上的果子, 她像小鳥, 她的朋友也就越來越多。
隻是青春校園裏被吸引的男女之間, 哪有什麽純粹的友誼, 大家都在曖昧、在試探。有一次上課前, 她坐在他身邊, 他說 “ 將來我有錢了, 要造一座金屋, 把你關起了”。
她咯咯大笑 “ 我是你關不住的, 我遲早會飛出去的”。
年輕時最大的奢侈就是時間, 總是揮霍不盡, 她不知道珍惜, 一堂堂的課在打鬧嘻笑中慢慢地上完了。
大二的暑假是去井岡山遊學, 全班72個同學朝夕相處, 最易生出情愫。而他們倆也在慢慢地走近, 一起勺吃半個西瓜, 一起散步。
那是一個傍晚, 晚霞越過重重巒障, 斜射過來, 山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模糊的玫瑰紅。晚飯後他們溜了出去, 路過一間緊閉的農舍, 裏麵傳來日本電視劇《血凝》的主題歌, 《謝謝你親愛的》。
1984年, 山口百惠的《血凝》放映時, 是萬人空巷, 在井岡山的他們看不到劇尾, 突然間的音樂柔柔地從高牆飄出, 便鎮住了他倆的腳步。
“........分手時刻令人心碎 一分一秒臨近 我愛笑 我愛流淚 我愛鬧又任性 隻是自從和你在一起 溫柔清泉滋潤我心田 我衷心地感謝你 還有多少時候 我能得到你的愛 ........”
他們貪婪地聽著, 貪婪地呼吸著山中沉靜著的美好。山巒孤獨, 夕陽無限, 千萬年來互相陪伴, 夕陽照射著山巒, 山巒等待著夕陽, 不知誰又更是寂寞。無語的井岡山, 偶爾傳來幾聲深沉的鳥鳴, 像是在問候, 卻是穿過層層樹林, 再無回響。
那一刻, 時間是靜止的, 百年前如此、千年前如此、億萬年前也是如此。
回招待所的路上, 有一條下坡路。太陽剛剛下山, 山中霧氣便驟然濃了起來。陡陡的小石階, 她說 “ 我看不太清楚”。
他笑了笑, 雙手扳倒身後, 交叉著雙掌。她把她的一隻手放到他的兩掌, 他握著她的手。石階小, 隻容得下一人, 魁梧的他走在前麵, 反叉著雙臂, 穩穩地走在山路上。身後嬌小的她, 被拉著手, 猶如一頭小鹿, 在霧靄沉沉中跳躍。
一前一後, 在暮色中走著, 石階陡峭, 他們走得卻很平坦。青山嫵媚, 料青山見他倆亦如是。
大三那年的暑假, 她經曆了一些事。她把一切都告訴了他, 因為她很清楚, 他總會像大樹一樣罩著她。
澱山湖畔的小鎮, 青青的石板路融化在濃鬱的夜色中, 深沉的黑使天空中的星星越發閃亮。他說 “當初第一眼看到你時, 我就想, 你是我的”, 她回答“ 我早就知道了”。
當年的校園, 戀愛不被鼓勵的, 沒有張口結舌驚豔的男生, 也沒有不屑一顧傲氣的女生。
隻是含蓄並不是無情, 沉默亦非情淺。相遇, 便是一段緣的開始。
時光匆匆, 攔不住的從指邊溜走了, 又到一年的畢業季。年輕歲月裏的真摯, 化成了點點滴滴的眼淚, 在五角場的小飯館, 和酒一口幹了, 肚中的苦澀便留下了, 再也趕不走了。
最是無奈畢業季。
一個月後, 她也出國了。那天送她到機場的, 不是她的父母, 也不是她的家人。
他一個人送她到了機場, 過了海關, 她不敢回頭望, 她知道背後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她, 她知道她在走向未知的將來, 她怕回頭看到那眼裏的千言萬語會留住她的腳步。
那個年代, 也許那時她心裏就很清楚, 離別, 終將是一段緣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