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夏至念蟬鳴》
生平唯一的一次進法庭, 是為一對離婚的夫婦作證。法官問我那事發生在幾月, 我說真的不記得了, 她問那你那天穿得是什麽衣服, 我回答在菲律賓我一年到頭都著體恤衫。
大家都哄堂大笑。在熱帶國家是感受不到季節的變化。
女友說, 這多好啊, 花總是盛開, 葉綠長青。
是的是很好, 隻是如果每天擁有這樣的美景, 習慣後便是平淡無奇了, 人就是這麽個不容易滿足的怪物。
中歐四季分明。3月初, 雪鈴花、番紅花在未融化的積雪中伸展, 接著風信子、水仙、鬱金香都緊跟著展現風姿。經過寒冬的人們, 才是更欣賞春天的到來。
我在馬尼拉住了四年, 園子很大, 芒果木瓜青檸隨手可摘, 還有椰子, 高高地掛滿著枝杆。
椰樹下是切不可站的, 不能貪圖一時清涼,且不要說幾斤重的椰子掉下來, 就是一片枯椰葉砸到腦袋上, 也是夠嗆。
據統計全世界每年死於椰子的人數, 遠多於死於鯊魚, 但是人人都怕鯊魚, 就是沒人怕椰子的。
在熱帶, 樹葉也是會落的, 但我根本不記得哪種樹什麽時候落葉, 什麽時候結果。因為沒有季節, 便沒有秋風蕭瑟黃葉飄, 大地一片狼藉的景色。
春桃夏荷秋菊, 隻能在四季涇渭分明的地方才有的, 不似蘭花長年的開了又謝, 謝了又開, 總是有點枯燥, 沒有等頭、盼頭。
不過, 中國有四季, 咱們古人稱之為24氣節, 今天是夏至。
其實夏至在很多國家都是很重要的, 這是一年中日照最長的一天。在奧地利的阿爾匹斯山, 有一個古老的日耳曼傳統, 就是燒山。
這天晚上, 很多人聚集在山頭, 點燃火把, 祭祀神明。北歐人也有這習慣, 不過他們一般都是圍著篝火唱唱跳跳。
夏至對於我而言, 總是最美江南, 楊梅熟透紅落蒂, 牆下筍竹生階次, 太陽高高地掛在天上, 炙烤六月天, 新荷葉乍圓, 權當蒲扇, 路邊摘一瓣頂在頭頂, 清香淡雅, 堪比草帽, 又生生多了一份野趣。
我小時候, 溽暑盛夏燎沉香是沒有的, 這太貴重了, 大家又窮, 但路邊有的是賣梔子花的阿婆, 幾分錢一對, 掛在衣襟上, 清涼沁脾。時至今日, 總是想念那一股淡淡的香, 那是夏日上海的味道。
還有便是那聒噪的蟬鳴。
炎炎的午後, 躺在涼席上, 枕上一個好夢。 蟬鳴得意, 知了知了地叫得刺耳, 催人入夢。 忽然就是一串叮鈴鈴的腳踏車聲, 叫醒了夢中人。
夏日聽蟬, 實則靜也, 這便是古人說的“鳥鳴景更幽、蟬噪林愈靜”。不知如今汽車竄流不息的上海, 是否還聽得到蟬鳴。
青荷蓋綠水, 芙蓉披紅鮮, 遊魚聚亭榭, 蟬鳴兮夕曛, 鎏琴心音, 躲在綠蔭深處, 這正是我的江南印象, 讓人愛得深至骨髓。
去國多年, 也隻在東京也聽過一樣的蟬鳴, 夢裏故園, 聲聲叫得枕上濕。
走過天涯, 總缺了那陣陣蟬鳴, 不知是否這是江南特有的。我懷念那此起彼伏的蟬鳴, 當年的嘈雜討厭的蟬聲, 曆經多年, 便是故鄉的夏天的聲音, 伴著我的童年、少女時期, 一路求學的青春。
當這知了聲響起, 便是長長的甜蜜暑假。
離開中國時, 我21歲, 夏天於我, 就是香香的、甜甜的、吵吵的暑假, 就是桅子花香、冰鎮西瓜和蟬鳴。
今天夏至, 奧斯陸的山茉莉開了, 幽幽的讓人禁不住憶起江南, 街上的土耳其店, 擺著切開的紅紅西瓜, 今夜天不會全黑, 因為極晝。
夏至到了。
隻是那聲聲蟬鳴呢?江南的風韻是如此的別致, 讓人心醉, 又讓人心碎, 因為再也不能碰到。
能不憶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