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1218》
人的一生中, 總有一些地方讓人記憶深刻。不必是名勝古跡, 可能是一席草坪、可能是工廠的一個簡陋角落, 抑或就是溪邊的一塊石頭, 平平常常的地方, 因為某個人, 因為某些事, 便鏤骨銘心, 定格在記憶中, 再也揮灑不去。
1218於我, 是一串數字, 是一間教室, 更是一段故事, 一場青春。
複旦的第一教學樓, 在梯形的大教室裏, 聆聽了入學的第一堂課。1218號, 我們的固定教室, 72個同學, 四年風雨共濟, 從陌生到熟悉, 互助互勉同路人, 互戲互謔共情種。
懵懂中躊躇滿誌, 迷茫間情竇盛開。老師在台上抑揚頓挫地講著課, 我們在桌下做著癡人的夢, 鴉聲聒耳, 吵醒了高高粉蝶, 陽光無語, 灑進窗格, 落在紙上, 竟然跳躍起來, 譜成了詩和詞, 一曲青春之歌, 蕩氣回腸, 縈繞終生。
夏至, 草色花光, 無力紅枝嫋嫋, 冬來, 煙寒紅銷, 寂寞修葟婷婷, 歲月無情, 春夢無痕, 一晃便是依依畢業季。道聲珍重, 再見卻不知何時, 從此各走各路, 況處宇宙蒼茫。
多少次曾夢回1218, 月白風清, 暗窗青燈, 曾經伴讀的人兒, 可是安好。多少回見那野苔又綠, 征征地想, 歲歲年年滿園春色相似, 年年歲歲昔日同窗不在。
夜闌萬物無語, 思緒飛回複旦, 想總有一天, 頂著一頭白發, 再踏進1218, 木質階梯咯吱咯吱的, 我去尋找那個座位, 如果還空著, 如果旁邊還坐著那人。
我想我會笑著走進教室, 雖然一定是噙著淚水, 我知道我最終會哭, 但我不知道究竟是笑著哭, 還是哭著笑。哭為那一段曾經的時光, 笑是也是為那一段曾經的時光。
那是一段多麽美好的時光, 那時的我很年輕很年輕。
萬籟俱寂, 撒盡秋色, 重逢的場景不知在腦海中演習過多少遍, 做夢的人, 囈語心中早就寫好。
隻是今早同學群裏的幾張照片粉碎了我久盼的一場戲, 1218教室蕩然無存, 剩下幾許, 也是麵目全非。
第一教學樓依舊典雅, 隻是1218內部全被改造了, 隻剩外殼和中間樓梯, 後麵通向草坪的法式窗戶被封上了。
再也沒人能從後麵窗戶爬進教室了, 遲到的人們, 被關上了門, 又被關上了窗。
我久久地注視著那幾張照片、那段錄像, 試圖去尋找些當年的蛛絲馬跡, 然而我失敗了, 一切都顯得那麽空蕩蕩、冷冰冰, 毫無熱情。
朝夕相伴幾度春, 再見時隻是陌生, 失望之餘, 唯有無語相對。
1218大概是複旦曾經最美的一間教室, 梯形的, 身處其中, 就似乎能領略歐美名校的風範, 法式長窗古式古香, 抑或推開窗, 就能聞到蔚藍海岸甜甜的風。
桌椅都是木頭, 板凳很硬, 就像歐洲很多教堂裏的那種, 長長地連在一起。木桌上, 不知什麽時候突然就被刻上幾句傳遍校園的打油歪詩, 或是人生感悟, 那是夜自修的人們留下的歎息。
殘存的階梯, 變成了冰涼的水泥。記憶中的木地板有點黝黑, 不知踏過幾許腳步, 青春的張揚, 落了一地, 積澱著歲月。
曆史, 在1218, 處處感得到它的沉重。
忽然間, 我黯然了。朱槿多情, 還戀著寒枝斜照, 怎能知, 大地雪茫茫一片, 去了枯樹, 隻留下西風落淚唏噓。
淚眼朦朧中, 我仿佛看見瑞兄扭著扭著扭進教室, 朱聖老像猴一般敏捷地翻進後窗, 詩人在寫著詩, 逝去的梅莉就站在那裏笑著, 永恒地笑著。
一張張定格在1218泛黃的照片, 就這麽活躍起來, 慢慢地染上了色彩。
陽光斜斜地射進法式木窗, 教室裏人聲漸漸地響了起來, 越來越嘰嘰喳喳, 接著就沸騰了。我聽到了, 我怎能聽不到呢?我循著聲音找過去, 我分明看見了一張張的臉, 那麽清晰, 那麽熟悉, 那麽朝氣。
別了, 1218。你已不在複旦, 你永存我們心中, 一個班的集體記憶, 是再也抹不掉的。
啊, 1218, 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