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楓葉黃

憧憬退休的生活,聞吻夕陽的色彩
正文

高山子往事(三) -- 再搬新家

(2023-03-28 20:44:18) 下一個

(三) 再搬新家

在臨時的家住了不久,後麵的房子就被收拾妥當,有人通知我們可以搬到後麵去了,就是“目”字的最上麵那一橫,這個院子裏最靠北的那趟房。那天,聽說我們要搬到後麵去,我就準備自己先去探查看一下。過去之前,我腦子裏突然閃出一個念頭: 當看到房子的時候,進入我眼簾的第一幕就是我未來人生的預兆。

那個“目”字中間的兩橫的房子兩端都是不到頭的,兩邊各留出一條路。我從前麵過來,看到的第一眼居然是一個小男孩在沙堆上翻跟頭,正好頭朝下腚朝天。沙子估計是收拾房子後剩下的。小孩和我差不多大,也是鄰居,是八級木匠王師傅的兒子。不知這是何讖?

這一趟房子分成十幾家,我家是東邊第四戶。巧的是,在三江口的左右鄰居,居然這次還是左右鄰居,東邊王家,西邊張家,相對位置都沒有變。

這趟房子的東側有一個大鐵門,是很粗的鐵杆做的,也很高,但上麵的鐵絲網已經除去了。大鐵門平時都是鎖著的,也不知道是防什麽。隔著大鐵門,再往東就是男廁所;房子西邊是一個女廁所。兩個廁所的規模巨大,大約都有二十幾個蹲坑,估計當年這裏麵圈了不少勞改犯。

東邊的一趟廂房多半是空著的,堆放著一些雜物,隻有靠南端的幾間屋子有人住,後來不久也都搬走了。其實這趟房子是麵向西北的,冬天基本沒有什麽太陽,陰冷無比,還不如死囚的牢房。

西側的一趟廂房有幾個小作坊,如豆腐房。還有一個青年點,裏麵住著若幹下鄉知青,有男有女。那趟房其實麵向東南的,而我們這趟其實是朝西南的。

【注】這是一個怪事,那幫滿腔熱血的知青,在偉大領袖的號召下,轟轟烈烈地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結果稀裏糊塗地被塞到了勞改農場,接受的不是貧下中農的再教育,而是勞改就業人員的再教育,外加上臭老九們資產階級思想的侵蝕。那時我們五個營裏都有不少知青,據說總數有2500之多,我們這裏的知青隻是其中一小部分。1972年末,省公安廳要擴大勞改農場的的規模(增加勞改犯),恢複以前被占用的管控設施,就要求知青們自找出路,去別處下鄉(不是抽調回城)。如果自己找不到地方,就統一另行分配。這也成了全國幾乎唯一的大規模“二次下鄉”的魔幻奇觀。到了1973年初,那些知青都不見了,估計他們有了新家,但他們也留下了許多軼事,我會慢慢穿插著講。

我們對麵的那趟房子,就是“目”字內部的第一橫,是一個死牢。裏麵住著兩個管教和一個長期死囚。後來經常會有押送來的犯人,來不及運送到裏麵的營裏,也會在這個死牢裏臨時小住。死牢這趟房的前後都有窗戶,但是很小、很高,還有鐵欄杆。

那個長期死囚直到我五年後離開時他還在那裏。據說他殺了人,但是沒有供出指使人是誰,所以不能執行死刑,就這麽掛著。他常年手銬腳鐐,帶鐵鏈子、很重的那種,走路時必須用手提著腳鐐上的鏈子才能行走,幹活時也一樣。因為他經常會被逼著幹活,所以隻能自己用碎布包住腳鐐手銬,以免磨傷皮膚。因為有腳鐐,所以走起路來總是拉胯的步子,兩條腿都向外畫半圓,帶動鐵鏈子嘩嘩作響。他從來不會和我們說話,估計是不允許。

這個院子裏的唯一水源也是在死牢前,也就是“目”字中間兩橫之間的空地上,靠西邊。這是一個傳統的鑄鐵壓水井。就是如圖這個樣子的,去挑水時,需要帶一點水。因為這種壓井幾個小時不用就會幹,這時就需要加點引水,把水引上來。


新家和三江口的那個差不多,進門就是廚房,廚房裏麵就是一個半間屋;左側是主屋,兼任臥室、客廳、餐廳、活動室等諸多用途。因為這個房子隻有南麵一側有窗戶,所以那個半間屋是沒有窗戶的暗室。整個北牆冬天都是結冰的,冰下麵還覆蓋著許多黑褐色的黴菌。我家用一個大塑料布在離北牆兩三尺的地方給隔離一下,裏麵就隻能做儲物用。靠南是一個通鋪大炕,一家人都要睡在上麵。

廚房裏有一個七印大灶,負責做飯和燒主屋的大炕。廚房裏還有一個小灶,負責燒半間屋裏的小炕,姥姥住在那兒。兩個都是燒柴的灶。主屋中間還放一個燒煤的鐵爐子,我們叫站爐子,上麵有鐵皮的爐筒子支出來,隻是在冬季用,主要是給屋裏取暖,有時也燒點水。

地是夯實的土地,掃地前需要往地上撣水,不然就會灰土暴塵的。

關於東北都是一家人睡一鋪大炕,還有一個我當時不理解的笑話。曲辰大學裏有很多南方來的人,其中有一家,女的叫伍梅梅。一次兩口子一起出差去北京,在旅館入住時,服務員登記問名字,丈夫說我是XXX,她是伍梅梅。隻是他的口音比較重,服務員聽到的是 “她是我妹妹”,結果就說不能住一間房。大人在講這個笑話時,他們都會心地一笑,可我聽到後覺得不對勁兒呀,這有什麽可笑的?就算是我妹妹,怎麽就不能住一間房呢?咱們東北不都是這樣的嗎?一定是南方人窮講究 (對於東北人來說,入了山海關都是南方)。

新家也沒有什麽要布置的,本來就沒有什麽東西。第一件事,就是夾院子。

不記得是哪裏搞來的一些高粱稈,家家在門前夾一個小院子,院門也是高粱稈夾出來的,進深有四五米吧。小院子的外麵還有一個小菜院子,兩米的進深,準備種菜的。再靠外就是留出來的通道。在通道和對麵死牢之間估計有十來米的距離,是各家自己的“農田”,在東北叫“大田”,就是種主糧的地方。在大田和通道之間每家也需要夾院牆,防雞。各家的大田之間是通著的,但兩端必須也堵上防雞,所以就各家分配任務,一家一段,最後把這個大田院落圍嚴實了。這個大田的院子是後來晚一些才夾上的。本想在網上找一個高粱稈夾的院子的圖以示大家,不料竟然沒有找到,看來這種方法已經被徹底淘汰了。

第二件事,做一個飯桌。東北農村的生活是以炕為中心的,因為冬天太冷了。比如,招呼家裏來的客人,熱情點的就是:“快進來,上炕”。再高級一點的,就是:“快快快,來炕頭上坐”。炕頭是最熱的地方,一般家裏都是老年人/長輩的地方。到了冬天,一家人在屋裏就是偎在炕上。東北的大炕上有兩樣關鍵的家具,和其他的地方不同,很有特色。

一個叫炕琴。這不是樂器,而是放在炕梢(炕的末端,最不熱的地方)的一個前開門的矮櫃子,是存放貴重東西和被褥的地方。每天用的被褥則直接疊好摞在炕琴的上麵。這裏還有一個關於南方人的笑話:一位南方老哥,到了東北農村怕冷,晚上睡大炕時就一個勁的往身下加褥子,褥子越來越多,他也越來越冷。其實東北的大炕上不用厚褥子,否則隔熱反而不暖和。所以炕琴上一般也沒有太多的被褥。

沒有睡過火炕的人第一次往往不適應:硬得硌人(薄褥子下麵就是硬炕,沒有厚厚的緩衝);開始熱後來涼(後半夜因為沒有人燒大灶加熱,就會越來越冷了);早上嗓子眼幹燥冒火(被烤的),所以東北人從小就習慣燒烤。這種炕琴我們家一直沒有置辦,因為我家在旁邊有一個雙層鐵床放東西,簡化了。估計父母那時的考慮也是經常搬家,沒有必要置辦累贅,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要搬走。

另一個是炕桌,就是一個矮腿桌,往往高不過二三十公分。大家圍坐在周圍吃飯、嘮嗑(聊天),需要盤腿。這是一個功夫,不是長時間適應了的話盤腿是受不了的。到了夏天,人們也會把炕桌搬到院子裏來,大家坐小板凳圍炕桌著吃飯。家裏的孩子做作業也多是用這個小炕桌。所以這個桌子的利用率是很高的。

我家裏人都不適應這種矮桌子,可是又不能沒有吃飯的地方。經過權衡,做了一個半高的炕桌,大約有五十公分高,在炕上盤腿坐時顯得有點高,但在地上坐小板凳用時要舒服一點。反正我們家裏人也不能長時間盤腿,這個權衡出來的怪物一直用了好多年。

第三件事,搭雞窩。

就是找一些磚頭,在南窗戶下靠房子圍半圈,在中間放兩根木棍供雞站在上麵,再留一個大開口當門。窩上麵用木條/油氈紙蓋上擋雨,然後上麵壓石頭防風吹。晚上雞進窩後,用一塊大木板把開口堵上,外麵再用木棍支牢,防止黃鼠狼偷雞。我家有大姐幹活,很順利。不過,有的家就出笑話了。

王家那邊的鄰居,男主的是一個約四十歲的知識分子,動腦型的,也是南方人。他幹事兒認真,在磚頭上抹泥時,都先把每一塊上麵的泥抹得平平整整、溜光水滑的,就像現在往麵包片上抹花生醬似的,再往上搭。這倒沒有關係,有趣的是當他搭到夠高度的時候,稍微一碰就倒了。原來他嚴絲合縫地把磚頭上下對齊了,而不是錯位的。也是難為這些知識分子了。

然後家家買雞,日子就活分起來了。我個人感覺,雞在農村的家庭裏的作用和現在酒吧裏的“氣氛組”是同一擔當,有雞了就有生機了。個別家庭沒有養雞,那院子裏也就冷冷清清的,沒有人氣。

家裏的其他擺設也沒有什麽新的,都是搬過來的。那張三屜桌一直跟隨,還有一張雙層鐵床。多年後我才發現,這些東西居然不是我們家的,是租來的,當時叫借,但需要每月在父母的工資中扣一點費用。

除了買雞和打炕桌,建立新家其他的東西基本上都是“搞”來的,東北話叫“整的”,不用花錢,也沒處花錢買。

[ 打印 ]
閱讀 ()評論 (2)
評論
楓散仙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容榕' 的評論 : 那也挺好。
容榕 回複 悄悄話 博主見諒,我把轉載的link發成您上一篇博文了。:)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