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感謝鄰居的王弟。他看上去不聲不響,但是很有主意。就是他鼓動我該去上學了,也是他帶著我第一天去學校,進教室上課,和他在一個班裏。
這裏說明一下,我上學是插班的,而不是按正常進度來的。和我同班的同學,都在去年九月已經上學了,這已經是他們的第二學期了,所以他們對上學可能沒有太多的新奇感。但對我來說,不僅沒有上過學,之前也沒有常規地在幼兒園裏學習過多少東西,而且也沒有人給我講解過上學是怎麽一回事。我就是迷迷糊糊地來到了學校,當了個小迷糊。我就是這樣迷迷糊糊地一直混到了中學,剛上初中時我的老師還說我是小迷糊。那個老師後來成為了我的朋友,這都是後話了。
第一天上學,在教室了我還在發懵,根本聽不懂老師在說什麽,就傻傻地看著老師在黑板上寫算式,然後就傻坐著直到下課。這時看到有的同學把自己的作業本交給老師,我愣在那裏不知道該做什麽。我的作業本是空白的,不像他們的,上麵都寫了不少字。這時王弟跑過來,問我為什麽不交卷。我根本聽不懂,因為我不知道什麽是卷。他二話不說,拿起鉛筆就在我的作業本上寫了起來。就在同學們紛紛離座交作業時,他已經快速地寫完了十道題,然後讓我把我的作業本也交上去。
就這樣,開學第一天的摸底測驗,我得了一百分。我的學業也就從稀裏糊塗地作弊開始了。
班主任是李老師,胖胖的,梳著五號頭(一種女士短發,劉海不超過眉毛,鬢角不遮住耳朵,發根與脖子平齊,名稱來自於電影《女籃五號》主人公的發型),很嚴厲。她兒子也在我們班上。有一次她兒子在下麵說話搞小動作,她並不提醒,走過去就是一巴掌,脆響。這一招很有震懾作用,連坐得遠遠的我也嚇壞了,知道必須老老實實的。
那時安排同桌的都是男女生混編,這是我唯一的一次和女生同桌。我的女同桌是學習委員,在我的眼裏很成熟,經常幫助我這個什麽都不懂的傻小子,借給我鉛筆橡皮什麽的。那王哥王弟哥兒倆就拿我和她開玩笑,“借橡皮”。我三十年後又見過她一麵,她還是那麽成熟穩重。
我後座的女同學很洋氣,比我還高半頭,很開朗,會給我起外號,有時也會欺負我,在後麵捅我。二十多年後也見過她一次,也還是那麽洋氣,後麵還跟著給她拎包的男朋友,而且是拉開了幾步距離的那種,據說是曲辰大學的高才生。
那時男女同學之間關係是很朦朧而敏感的。下課是都是男孩玩男孩的,女孩玩女孩的。班裏有個女生,長得很好看,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女神。我覺得她的小辮子很有意思,就隨手拽了一下,結果她就哭了。我惹禍了,很後悔,但不知該怎麽辦,我從來就不會安慰人,也不懂賠禮道歉。她也沒有告到老師那裏,我很少感激。我大概屬於晚熟類型的,一直沒有那種“隔壁班的那個女孩怎麽還沒有經過我的窗前”的認知。
鄰居王哥王弟很有意思。他們差整整兩歲,連生日都是同一天,弟弟在一年級,哥哥在三年級,本來一切正常。但大概是他們的父母覺得不好管理和照顧,開學後不久就讓弟弟跳了一級,讓哥哥降了一級,結果兩人同班了,都在二年級。這樣,我的學習靠山王弟和我不在一個班上,我就依靠不上了。
我就這樣迷迷糊糊地在學校裏混日子,也不知道學到了什麽。母親安排我在家練字,寫字帖。放學除了和小朋友一起玩各種遊戲,就是采野菜喂豬喂雞。那時的野菜就是現在的上等綠色食品,苣蕒菜(曲麻菜),又名苣蕒菜,侵麻菜。可惜我辛辛苦苦挖來的菜都給雞和豬吃了。我曾經嚐試過,太苦,不好吃。
一次早春時,公共食堂的菜窖清理,就是把菜窖裏所有的大白菜發爛的部分周圍都去掉,這樣就會扔掉大量的半爛菜葉。這可是喂豬的好東西,我大姐讓我去菜窖搞點來。我就拿了一個大背簍,有我身高的一多半高,去撿爛菜。這個事兒有點像搶的,一大片的爛菜葉一會兒就被大家撿沒了,因為家家都養豬。我撿了滿滿一背簍。不料,空的背簍我拿著沒問題,可裝滿了不要說背起來,連移動都不可能。我又舍不得倒掉一些,就幹脆連背簍留在那裏,回家喊大姐來拿。大姐身強力壯,輕鬆就背了回來。但我發現鄰居家比我還大一點的小孩還在那裏看著他們的背簍著急呢。大姐誇我做得好,回家叫人是對的,但現在想想,其實是我腦筋大條,沒有安全意識。沒有人看著的東西是不安全的,但我不懂,我從小就對“所有權”概念比較模糊。
還有,初夏的晚上大姐帶我出去在水田間捉青蛙,去過幾次。呱呱叫的青蛙到了晚上經常是蹲在田埂上。我們先是躡手躡腳地在田埂上走,根據青蛙的叫聲用耳朵判斷位置,然後用手電照青蛙,一旦照住,青蛙就不動了,估計是眼睛在短時間內被手電光晃瞎了。如果沒有照準,或提前弄出點響動,青蛙就會跳到水田中間去了。青蛙在田間感覺安全的時候總是呱呱地叫,所以我們需要聽聲辨位,不能開手電;一旦確定位置,突然打開手電照住、照準青蛙。捉到的青蛙要扒皮炒或烤著吃,但我從來不去處理青蛙,也不吃那東西。我感覺隻是去捉青蛙這事情本身比較好玩兒。
我家右邊的鄰居姓張,是父親的同事。和左邊的王家一樣,我們有緣在後來搬家後居然還是左右鄰居。張伯伯是甘肅人,可能有點西方的血統,眼睛是灰褐色的,人也長得高大魁梧。他博學又幽默,家裏的孩子都大了,出門在外平時不回家,家裏隻有他和夫人艾阿姨,還有他的近80歲的老爹。張伯伯是個右派,因為說了不該說的俏皮話:他有個皮大衣領子袖口都掉毛了,蹭得髒乎乎的,別人問他為什麽不清理一下,他說,“毛XX時代就是掉毛嘛,沒法清理,領、袖最髒”。
有一個春天的早上,他的老父親起了個絕早,就在那牛打架的附近墳堆旁的一棵歪脖樹上上吊了。我們小孩都嚇壞了,再也不敢往那邊去了。後來聽說,老頭是得了直腸癌,痛得受不了,自己解決了。這也是我第一次聽說有癌這麽可怕的東西。這個張伯伯代替了下鄉以前對麵鄰居那個王伯伯,我後來經常會去他那裏。他給我講故事,什麽東周列國誌裏的人物,像介子推、公冶長,都是從他那裏聽來的;還有講數學、邏輯小知識,什麽智慧分馬;教我吹口琴、識樂譜等,這都是後話了。
那時男孩子們玩的東西都很土。其中一項是“扒褲衩”。那是到了天熱的時候,大家都穿著短褲,多半是鬆緊帶的腰帶,很少有係皮帶的。下課在外麵時,趁人不注意,從後麵一下就把短褲拉到腳麵,讓人出醜。我就被扒過幾次,但我不記得扒過別人,或者是沒有成功過。
再有就是玩各種小孩子們玩的遊戲,包括鬥蛐蛐,彈玻璃球,打彈弓子,打瓦等等。後來,我又迷上了軲轆圈,就是用一根粗鐵筋推著一個大鐵圈跑。沒想到這也居然會惹禍上身。
學校也組織我們出去學農勞動。記得一次是去除草,我們要走很遠才能到莊稼地裏。大早起來我就扛著家裏新買的長鐵鍬去了,到了地方發現鐵鍬不好用,帶錯了。我那時很難分辨草和苗的,不知道幹了多少壞事。中午時在當地的一個學校教室裏吃午飯:糊紅薯,菠菜湯。紅薯還好說,甜絲絲的。那菠菜湯絕了,就是幾片綠葉子飄在略黃的清水中,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粗磁碗底上大小不一的一汪沙子。回家的路上,路過一個灌溉渠的水閘。我們小孩就一隻手抓住鐵鍬往下打水玩。不料我的新鐵鍬頭沒有用釘子固定,掉到水渠裏去了,沒法撈上來,隻好提著一根木頭鍬把子回家了。這是第一次丟東西。
下鄉前樓下的鄰居小五現在也在我們班上。一個初夏的周日,晴空萬裏,他拉我去找以前和他家住同套的鄰居,就是打撲克偷牌的那個老太太。我們這裏是一營,老太太家在二營。他告訴我,順著這條大路直行,用不了一個小時就能到,他也是聽別人說的。然後他又出了一個餿主意,“咱們學習紅軍吧,光腳走過去”。於是我們倆把鞋脫下來,埋在一個沙坑裏,光腳上路了。
這時是下午兩三點鍾,太陽火辣辣的,特別是路上全是沙子,走一會兒腳就燙的不行了。這時他又出了第二個餿主意:“咱們學紅軍吧,自己打草鞋“。於是我們倆就走下大路,到路邊上找長草,準備編草鞋。長草不難找,我們很快就搞了一大抱,但做鞋可是個技術活,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做的鞋不好用,走幾步就開了。我們倆折騰了有兩三個小時後,陽光漸漸地減弱,地也就稍微涼了下來一點,我們隻好強忍著還是比較燙的沙子路麵,光腳往回走了。回到那個沙坑,鞋已經找不到了。這是第二次丟東西。
接下來丟襯衣、丟書本等,那是常事兒。為此經常會媽媽被訓斥。
轉眼就過了一個學期,到了期末了,準備考試。那時沒有人太關心學習的事,考就考唄。複習考試?沒有的事兒。
那是六月下旬了。一天下午,太陽火熱的,我又像以往一樣地去玩軲轆圈。也不知玩了多長時間,看天色漸晚,有點餓了,就軲轆著鐵圈往家裏走了。就在路過我家房子的山牆旁邊時,看到路邊有幾個人圍成一圈,在往地上看著什麽。我也是好奇,就也湊了過去。
好奇害死貓!
在沙地上有一幅沙畫。這不是普通的一幅沙畫,因為後來被定義為反動標語。我往裏看時,有一個成年人正在張羅,誰有尺子?另一邊有人在拿照相機拍照。那個年代的照相機可不是尋常的物件。我熱心又嘴欠,問用不用我回家拿一把尺?我家就在附近。那人當然求之不得,讓我快去。我就回家拿了一把三角尺出來。那人把三角尺放在沙畫的附近,他們就開始拍照了。原來就是要一個比例概念。這事兒我也沒有在意,他們拍完照把尺還給了我,然後抹去沙畫,人就散了。我也就回家準備吃飯了。
那個鄰居張伯伯來自甘肅,身形高大,灰褐眼睛,說不定是絲綢之路留下來的波斯人後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