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甜愛路和那個姑娘
樂寧 /文
一大早就有一老兄打來電話和我訴苦,說前段時間大家都戴口罩,特別是女性戴口罩後,隻看見眼晴看不見臉部,能引起他很多對於美麗的想象,這種想象給他帶來了一種享受,並讓他站在街頭樂此不疲,而現在戴口罩的逐漸少了,他的享受也在相應的減少,他開始變的不適甚至有點難過了。
他這番登徒子的話,猛地讓我回憶起多少年前的一樁往事,那是很多年前,那時我才二十歲,是個明眸皓齒鮮衣怒馬的美少年,而那個時代也激情澎湃,全社會都詩情盎然,所以我滿腦子裏有著太多的如同漿糊般濃稠的詩情畫意。
那是個冬夜,我在上海的北外灘坐上了電車回家,我的目的地是虹口公園終點站,車廂裏很擠,等我終於擠了進去拉住車廂上的扶手站穩時,忽然發現和我麵對麵臉對臉的是一位戴口罩的姑娘,我想這人為什麽要戴口罩呢,大概是怕冷吧,還沒來得及細想下去,我就發現她有一雙美麗無比的眼睛,大大的雙眼皮,長長的捷毛又密又黑(那時沒有假捷毛),使眼睛周圍仿佛圍上了一層迷霧,顯得朦朧幽遠。目光流盼時,深黑色的瞳仁裏閃著晶瑩的光,眼白卻泛出一種淡淡的近乎透徹的藍色,顯得深不可測的神秘。我驚呆了,不由的歎道,哦~如此美麗的眼睛啊~,我被這雙眼晴深深吸引住了,我把屏住的一口氣長長的吐了出來,想起了搭訕的秘技。
我說:“咦,我好像認識你,讓我想想……我們在哪裏見過麵?”
她說:“是嗎?真的嗎?我怎麽想不起來呢?”
哇,我又一次被驚倒了,這是多麽美妙動聽的聲音啊,帶著柔柔的磁性,即不是高昂也不是低沉,而是恰到好處的悅耳,像是小提琴二根弦奏出的合音,我從來就是一個耳控,喜歡聽一切美妙動聽的聲音。這聲音就像最後的征服者,我被徹底的征服,繳出了高傲的槍。
我搜索著腦子,東一句西一句的找著話題,因為密技告訴我這時候不能冷場,要有話說,要說下去。
“你到哪裏下車?”,我想問出來,然後隨著她說。
“我到虹口公園終點站”
“啊呀,我也到虹口公園終點站,怎麽這麽巧啊!”我不由自主的發出了一聲驚歎。“這真的是某種安排嗎?”我問自己。
電車終於到了,到了虹口公園終點站,她下了車,我跟著她下了車,我們又麵對麵的站著。
我說:“今天天氣不是很冷,現在也不晚,我們一起散散步好嗎?”
“好的呀,到哪裏去呢?”
“到甜愛路去,前頭一拐彎就是甜愛路,你知道甜愛路嗎?”我急切的問。
“啥人不曉得甜愛路”她嗲嗲的說。
對呀,啥人不曉得甜愛路呢?甜愛路是上海著名的戀愛路,具備著一切浪漫甜蜜的因子,而且對戀人來說四季皆宜。街道二旁整齊的排列著二縱高高的水杉樹,挺拔茂盛,一年四季都樹蔭斑駁,春天是墨綠色,秋天是一片金黃,到了冬天,樹葉落了下來,但繁茂的樹枝枯幹挺立,照樣投下了影影綽綽,更有一種特別的蕭瑟沉靜。尤其是甜愛路上的路燈,很高卻漫漫的照下來,即不是伸手不見五指,又不見絲毫的明亮,如果某夜又結合了皎潔的月光,在樹葉的蔭庇下,更彰顯了一切美又隱蔽了一切的醜,讓戀人們的鼻梁更高聳眼睛更明亮皮膚更白晣,而且還鍍上了一層戀愛時必須要有的那種淡淡的憂傷。而街的二邊是淡乳色的圍牆,圍牆上還噴著不規則的好看的斑點,更奇妙的是圍牆隔幾米就有一個連著一個的凹進去的如同單間般的去處,這是戀人的天堂啊。
終於我和她站進了甜愛路的一間天堂裏了。我說啊說,不停地的說,濃稠的詩情畫意稀釋成了甜言密語,像泉水般自然而然的汨汨的源源不斷的流淌出來,她那雙大大的黑黑的晶瑩的眼睛也凝視著我,如同“穿過幽暗的梣樹林,將靜謐的光輝傾瀉”在我的心底,而那個小提琴合弦一樣的美好嗓音又曼妙的呼應著我,拔響我心裏那根弦,輕輕鳴奏出天籟之音,而甜愛路的空氣也很配合似的輕拂在臉上,有一種清新和香甜的氣息,一切至善至美,我如癡如醉開始進入幻覺。
我著迷的一首一首背著普希金的詩、葉賽寧的詩、拜倫的詩,最後又低沉的背起了萊蒙托夫,我說我是:
“一隻船孤獨的航行在海上,
它既不尋求幸福,
也不逃避幸福,
它隻是向前航行,
底下是沉靜碧藍的大海,
而頭頂是金色的太陽。”
而她是:
“南方的明眸,烏黑的眼睛,
我從目光中閱讀愛情。
自從我們相遇的那一刻,
你是我白天黑夜不落的星。”
我說了半小時、又說了一小時,她開始偎依著我,仰著臉用那雙~哦~如此美麗的眼睛啊~更深情的凝~視~著我,我知道要打Kiss了,我做好了準備,等待著美妙的來臨,果然她摘下了口罩……“轟”的一聲,如同晴天霹靂猛的在我眼前炸響,我的眼前是一片恐懼的眩光,使我一句話也無法說出,但卻鬼異的嚎叫起來,一秒鍾,不,最多十分之一秒,電閃雷擊般~我撒腿就跑,像被槍擊中的狼,竄出了那個天堂,在皎潔的月夜裏狼竄起來,不停的極速的竄著,耳邊的風呼呼的響著,嘴裏還嗚嗚的哀嚎著,竄過了甜愛路,竄過四川北路、竄過了虹口公園,一直竄到了虹口體育場,才終於停了下來,我倚在體育場的圍牆上,叉著腰喘著氣,抬著頭看著頭頂上的那輪月,我看見了月亮正冷冷的蔑視著我,我聽見了普希金萊蒙托夫還有葉賽寧正哈哈的嘲笑著我,苦澀的汗珠也流過麵龐流進了嘴裏,我用雙手捂住了臉,感覺像個傻瓜似的,被打了一記重重的耳光。
這麽多年過去了,現在想想,其實那個姑娘應該不至於這麽醜,或者不至於醜到讓我如此害怕,如此逃竄,是口罩!是口罩惹的禍,是口罩欺騙了我,給我插上了想象的翅膀,而普希金萊蒙托夫之流又讓這二隻翅膀舞動起來,飛翔到了那個至美的境界,而就在最美妙的瞬間,口罩落下了屠刀。
寫到這裏我要向那夜的姑娘道歉(但願你能看到),請原諒當年我這無禮的行為,我不知道那夜你是怎樣離開的甜愛路,雖然我是無意的,但卻傷害了你。在以後的日子裏,那些詩情畫意讓我吃足了苦頭,我己不再幻想,也不再去背那些萊蒙托夫普希金了。但我仍要向你懺悔,求你寬恕,並願你一生幸福。
我給那位登兄打回去了電話,我說:徒子兄啊,想象確實是生活中的一種享受,沒有想象的生活很枯燥很乏味,但現實生活中還是以真麵目示人為好,雖然沒有了想象,但同時也不會被欺騙。即使什麽都沒有,也不要戴著口罩過這有毒的日子,而且,摘下口罩把麵孔露出來,仰起臉麵對著溫暖的太陽,再讓鼻孔自由的張開,去嗅沒有毒的空氣,讓唇也裸露著,等待即將到來的甜蜜,豈不是更愜意、更享受、更美?所以還是永遠再不用戴口罩好!
90年代上海是有很多馬路求愛者。
你這篇文章是編出來的嗎?不管怎樣,太有才了。喜歡看。
這麽好的文章上不了首頁,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