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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永久郵票上的中國女人

(2023-09-10 12:44:38) 下一個

去郵局寄包裹,順便購買了美國郵政總局(USPS)發行的紀念農曆新年 “牛年”的永久郵票。美國郵政總局於1992年至2005年間發行了第一套生肖郵票,第二套則於2008年至2019年間發行。新發行的這套郵票的圖案設計非常獨特,牛頭上還戴著花,象征著春天的開始。

在郵局櫃台上,一眼看到了另一枚郵票,我不禁脫口而出:啊,她上了郵票!郵局裏的職員接上茬,竟然如數家珍地與我述說起她的生平事跡來。我笑笑說:從小就知道她的故事了,理工科女生求學期間的 “女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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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素有 “Queen of Nuclear Research 核研究女王” 和 “First Lady of Physics 物理第一夫人” 稱號的傑出華裔女性吳健雄博士。在這枚郵票上,吳健雄身著黑底白花中國傳統旗袍,恬淡的表情透出深邃智慧,郵票上的注釋是“Chien-Shiung Wu/ Nuclear Physicist 吳健雄/核物理學家”。

美國郵政總局選在2月11日農曆除夕這一天發行吳健雄博士的紀念郵票可謂意義深遠。2月11日也是婦女和女童參與科學國際日,郵政總局官網對她的評價:

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核物理學家之一,

科學領域的權威典範,

為物理科學做出了巨大貢獻,

永久改變了現代物理理論。

借著郵票的東風,我也給我的學生們談起了當年的“女神”留給我的印象。人們常說,一位成功的男人背後有一位偉大的女人;在吳健雄博士這裏,我看到了,一位成功的女人背後的數位偉大的男人:父親、導師和丈夫。 

圖片父愛如山圖片

1912年,健雄出生於江蘇太倉瀏河鎮的一個書香門第,“健”字輩排行第二,上有兄,下有弟,還有一位小弟早夭,四位孩子的學名最後一個字相連即為 “英雄豪傑”,寄托著父母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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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雄與父母和兄長

父親吳仲裔就讀南洋公學(交通大學的前身),參加過辛亥革命,反袁失利後,回鄉開辦了明德學校。在那個時代,女孩很少有上學的機會,即便是上學的女學生,大多數為了得一文憑,將來好嫁個如意郎君。然而,有見識、開明的吳仲裔堅信男女平等,教育對男生女生同樣重要。他的這些信念改變了女兒的人生。

在父親的鼓勵與指導下,聰慧的健雄開始學習自然科學並追逐夢想。在父親的學校得到啟蒙,在老家度過了一個“美好而快樂”的童年後,進入蘇州女師,最後保送進入南京國立中央大學。 

為了加強女兒的數理基礎,大學前的暑假裏,吳仲裔為女兒購置了很多高等數學、化學以及物理書籍,激勵女兒在大學主攻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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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健雄以優異的成績大學畢業,受聘浙江大學等地從事物理研究工作,同時申請去美國密歇根大學深造,得到了吳仲裔的讚成,吳仲裔的弟弟資助了赴美的路費和學費。

1936年8月,吳仲裔與夫人、弟弟在黃埔外灘為女兒送行,送女兒登上赴美的輪船。當健雄站在 “胡佛”總統號的甲板上,與親人與故土揮別時,母親哭得格外傷心,吳仲裔心中也是十分不舍,不過,他微笑著安慰夫人:女兒很快就能學成歸來。誰也不曾想到,這一別竟是生死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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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期間,因為郵路中斷,吳仲裔沒有收到女兒的隻言片語,他拿出在南洋公學的老本行,奔赴西南大後方建設滇緬公路。這條公路為當時中國的重要運輸通道,為及時轉運戰略物資、取得抗戰最終勝利立下汗馬功勞。

抗戰勝利了,吳仲裔回到上海;不久,內戰又爆發了。“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的年代,父母親對女兒的思念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50年代初期,當闊別家鄉多年、望斷鄉關的健雄打算歸國之際,接到父親的來信:鑒於政治風雲變幻,暫時留在美國吧。

1959年,吳仲裔去世。離世後,發生的一幕幕,無不令人唏噓感歎到他的料事如神,無意之中,他保護了女兒一家。

1965年,統戰部門曾安排健雄的弟弟與當年曾資助健雄赴美的小叔秘密赴香港會見健雄夫婦,歡迎其歸國;這是闊別近三十年的與至親的會麵,想到沒能在年邁父母跟前盡孝,健雄淚流滿麵。

尼克鬆訪華後,中美堅冰消融。1973年,健雄夫婦第一次回國省親,受到家鄉人民的熱烈歡迎。鄉親也悄然告之,弟弟和小叔已在1967年被迫害致死,弟弟年僅49歲,而且她父母的墓地也遭到破壞。

那一年,周恩來總理親自接見了健雄夫婦,為沒能保護好她的家人和她父母的墓地而道歉。健雄夫婦為周公的真誠、禮節與風度所折服。雖然第一次回國至親都已去世,如孤女遺世倍感心酸,但這之後,夫妻倆還是多次返鄉造福桑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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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健雄回到瀏河,主持父親百歲冥誕紀念會,並捐款100萬美元為父親創辦的明德學校設立紀念基金,獎勵優秀師生。

圖片恩師提攜圖片

健雄第一次見胡適先生是在蘇州女師。

那年,胡適來學校作報告,題為《摩登的婦女》,內容為女性如何走出舊傳統。不難想象一個少女對一位家喻戶曉的且風度翩翩才華橫溢的學者的崇拜之情。胡適的演講給健雄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從那時起,健雄決意升學和留洋以滿足求知欲。

1930年,健雄從蘇州女中畢業。胡適時任上海的中國公學校長並兼課,健雄的父親讓她先到人文學科比較強的中國公學去學習,打好基礎,再上國立中央大學。

在中國公學,健雄選了胡適先生的文學課,並在他的課上嶄露頭角,成為他的得意門生。胡適還常常勉勵健雄:不要將眼光僅局限在國內,你以後必須出國...做一個博學的人,對國家人民做出貢獻。幾十年後,回想起胡適先生的授課風采,健雄仍然流露出一種向往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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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對健雄萬分賞識,期許甚高,後來在旅行中看到書店有英國大物理學家盧瑟福(E.Rutherford)的書信集,就買了寄給已在美國念物理的健雄,知道她一定會感興趣。

少女健雄對胡適先生的栽培非常珍惜,即使有過愛戀,也是 “發於情,止於禮”,畢竟 “使君有婦”。

他們之間一直保持著純真的師生之情,健雄在美國加州伯克利讀書時,胡適曾來學校探望;胡適出任中華民國駐美大使,後又在紐約旅居,1941年,健雄從西岸坐火車橫跨整個美國去看望胡適。

功成名就之時,健雄總是提及胡適先生的“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給了她啟示。胡適先生也曾寫道:“我一生到處撒花種子,絕大多數都撒在石頭上了,其中有一粒撒在膏腴的土地裏, 長出了一個吳健雄,我也可以萬分欣慰了。” 師生心心相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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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2月,兩人在台灣的院士歡迎酒會上相見,胡適心髒病突發,健雄目睹老師的病逝,悲痛萬分。以至於在追悼會上,說出了一段讓人捉摸不透的話,感歎胡適先生情感生活的艱難。

再回台灣時,健雄將她珍藏了29年的胡適寫給她的勉勵書信交給了胡適夫人江冬秀,現保存在胡適紀念館中,也證實了兩者光明磊落的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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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旁邊是塞格瑞,前方是奧本海默

健雄抵達美國時,準備在舊金山做短暫停留,然後繼續前往密歇根大學。在加州大學伯克利校園中,遇見了剛抵校園不久的袁家騮。兩人一同參觀了其中的實驗室後,健雄為實驗室的先進設施所震撼;當時,校園裏也聚集了一大批青年才俊和物理學界的巨擘,35歲的Laurence勞倫斯和28歲的Oppenheimer奧本海默就在其中。

勞倫斯和奧本海默仰望回旋加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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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雄決定留在伯克利,盡管當時學校已經開學了,但在與物理係係主任伯奇Birge的交談中,健雄的聰明才智與雄心壯誌打動了這位對中國人有成見的係主任,破格接受她成為研究生院的學生。奧本海默非常欣賞健雄的決心和毅力。勞倫斯和塞格瑞隨後成為健雄博士論文的指導老師。

當健雄取得博士學位後,卻無法在伯克利得到一個教職,因為沒有聘用女性學者的先例。於是,婚後的健雄隻好隨著丈夫袁家騮搬到東岸,袁家騮在普林斯頓大學從事研究工作,健雄則在史密斯學院工作,夫妻倆隻有周末時間在紐約相會。

史密斯學院無力資助健雄的實驗,這讓她很不稱心。一次會議上,她遇見了她的博士導師勞倫斯。同為傑出的實驗物理學家,勞倫斯覺察出她不能做實驗的苦惱,於是,給幾所高校寫信推薦健雄。

很快,健雄收到了八所高校的聘書,其中包括普林斯頓、哈佛、哥倫比亞和麻省理工學院。當時,有些高校甚至還沒有開始招收本科女生。

1943年,31歲的健雄走入了普林斯頓大學,成為第一名女性教員,她的學生多數是美國海軍軍官, 她指導他們學習物理。更重要的是,夫妻總算居住同一城了。

沒多久,勞倫斯又推薦她去紐約哥倫比亞大學參加一場麵試。兩位物理學家輪番問了她很多高尖端的物理問題,麵試結束之前,他們問:

“你知道我們在這裏做什麽嗎?”

“對不起,如果你們不想讓我知道的話,你們應該將黑板擦幹淨。” 健雄很坦然。

原來,麵試者在黑板上不小心留下了一些痕跡,讓聰明過人的健雄馬上猜到了他們的動機,在那時,那是絕對的機密!

麵試者笑笑說:“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計劃, 那你明天早上就來報道吧。”

就這樣,健雄以外籍科學家的身份,全身心投入到研發原子彈的曼哈頓計劃中。她為該計劃所做的貢獻也幫助了祖國早日擺脫日本軍國主義的侵略。

圖片執子之手 與子偕老圖片

1942年5月30日, 健雄是在30歲的前一天走入婚姻殿堂的,與相戀六年之久的袁家騮攜手。

袁家騮的祖父是袁世凱,父親是民國四公子之一的袁克文。目睹家道中落,袁家騮從小就勤奮好學,1932年取得燕京大學的碩士學位,四年後,在燕京大學校長司徒雷登Leighton Stuart的推薦下,獲得伯克利的獎學金,赴美深造,抵達舊金山時,口袋隻有40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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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流才子袁克文,袁家騮的父親,袁世凱的二公子

因為正值戰亂,雙方家長均未出席,否則,反袁鬥士健雄父親看著女兒嫁入袁家,真不知道會怎麽想。他們在袁家騮的博士導師、當時加州理工校長羅伯特·密立根的家中完婚,錢學森還為他們的婚禮錄製了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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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家騮和健雄唯一的兒子袁緯承在1947年出生。當時,袁先生在紐約長島工作,健雄在哥倫比亞大學生活,孩子在寄宿學校接受教育,隻有周末一家才能相聚。

袁家騮在物理學界也赫赫有名,據說家中的電視機不是買的,而是袁先生親手製作的。不過,對健雄的工作他給予了百分之一百的支持,健雄周末節假日加班是家常便飯,照顧孩子、料理家務的任務就由袁先生一人操持。

為了幫助李政道和楊振寧兩位年輕人論證宇稱不守恒,健雄放棄了與袁家騮一起遊曆歐洲的計劃,在紐約和華盛頓特區之間奔波做實驗。袁家騮體諒和包容她,自己帶著兒子在歐洲居住了一年時間。

耳濡目染之下,兒子後來也成了一名物理學家;根據袁緯承博士的回憶:父親個性很強,但是非常遷就母親,母親生前希望安葬於家鄉,父親也就義無反顧地選擇與她合葬在那裏。

2003年,90歲的袁家騮在北京離世,按照遺願,他的骨灰放入健雄在瀏河鎮的墓穴中,這對相濡以沫風雨同舟六十載的科學伉儷長眠在故土。健雄的墓誌銘上寫著“她是卓越的世界公民和一個永遠的中國人”;袁先生的墓碑上為“富有奉獻精神的丈夫和富有愛心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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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旗袍在實驗室裏造原子彈,這畫風是不是太美了?

1956年,李政道博士和楊振寧博士在理論上建立了宇稱不守恒,需要實驗證明;他們求助於健雄,這個劃時代的實驗是健雄做的,然而,兩位年輕的學者在1957年獲得了諾貝爾獎,健雄卻無緣該獎項。

健雄雖然從沒有正式表示過不滿,但是後來在給她朋友的信中,還是提到了她很受傷。

有人說健雄從事的是實驗物理,不是理論物理,所以諾獎與她插肩而過;不過,現在來看,越來越多的事實都證明了,由於性別的緣故,在男性占主導地位的物理領域中,她沒有得到應有的承認。包括她當時任教的哥倫比亞大學遲遲不給她“教授”的聘書,李政道教授為她據理力爭時,一屋子的人都反對授予她 “教授”,卻說不出一個理由。 

健雄一直為激勵女性從事科學、爭取女性充分平等地參與科學而努力,她一生獲獎無數、榮譽等身,包括1975年當選為美國物理學會有史以來第一位女性會長。1990年,一顆小行星2752以她的名字命名,她是首位在世時享此殊榮的科學家。盡管有沒有諾獎,她的工作熱情不受絲毫影響,但是,畢竟她與她的女神--居裏夫人之間差那麽一個諾獎,也是讓她抱憾終身的吧。

在現代化的電子郵件、微信、以及各式社交平台取代貼著郵票的信件時,我仍堅持每個學期給學生寫一封信(這些孩子們估計都不知道什麽是信和郵票了)。人們常說待學生如“初戀”,新學期開始,也是“戀愛”季節的開始。今年給學生們的“情書”上,就可以用上吳健雄博士的郵票了,希望這些郵票能夠帶著這位“入世、優雅和聰慧”的華裔女性的故事走進千家萬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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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Wheeler,Jill C (2012). Chien-Shiung Wu: Phonomenal Physicist. ABDO Publishing Company 

金姬 :《新民周刊:核物理女皇吳健雄博士鮮為人知的故事》

Yomtov, Nel (2018). Chien-Shiung Wu/ Nuclear Physicist. ABDO Publishing Comp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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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的心  感謝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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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3)
評論
phelga 回複 悄悄話 幸好沒回國
ylyq_007 回複 悄悄話 謝謝博主文章!
gladys 回複 悄悄話 我買了很多她的郵票,每次寄信都用這種郵票。向她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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