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淡如菊

北美小張老師的生活隨筆 烹雪飲茶琴棋書畫 攜幼扶老精耕細作 煮酒對詩談吐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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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英語是在西安交大學的...

(2023-09-22 14:11:30) 下一個

 

沒想到,母校西安交大竟因為“學英文”一事被衝上熱搜。從校友會了解到,英語課在交大仍是必修課,學分也不少,學分不全,也會影響畢業;取消英語四六級成績與畢業證掛鉤的政策不算高校新鮮事,不信,大家可以去看看清華北大等學校的學位授予條例。

在我的記憶裏,交大是非常重視英文學習的,不用說江學長時時在外賓和記者麵前秀秀他的英語,有的還成為英文金句,也不用說傍晚東花園的英語角人潮湧動,“英”歌燕舞,更不用說每個周末放映原版英文片的小小的英文係電教教室裏裏三層外三層的學生,單單提起我們管院老院長的一張照片,就足夠讓人浮想聯翩。

這是老院長汪應洛老師在1979年應邀隨著中國第一個訪美管理學家代表團訪問白宮時,當時的美國總統卡特贈送給汪院長的一張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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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特總統全家福。圖片由汪時奇老師提供。

這張照片一直珍藏在汪家,見證了一段中美友誼。汪應洛老師訪美回國後,促成中國十大高校成立管理學院,其中就有交大管院,為中國培養了大量的管理人才。請參看拙作:永遠的懷念——悼念汪應洛老師

慶幸的是,我曾經在管院讀過四年書。管院對英文要求之嚴格,至今曆曆在目。剛入校,一位管院學長就對我說:英語是所有科目中最重要的,因為它是世界的敲門磚。

至今,我都為母校曾提供的優質的英文學習資源而驕傲;至今,我還記得那些優秀的英文老師,他們對我的學術和職業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在美國讀碩讀博期間,總是感激當年大學裏幫我打下堅實英文基礎的交大老師們。

這是一篇回憶文章,重溫那個美好的求知求真求美的年代,我想對年輕的學子們說一聲:學好中文的同時,讓我們好好地領略一下英語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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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是你一直在尋找他,卻不知道你和他同在一個北美校友微信群中...

直到有一天,一位校友發了一個自己孩子的視頻,一位學長介紹了他的中文名字,你一愣,打開他發的視頻,是一個少年在朗誦海子的《麵朝大海, 春暖花開》。少年眼眉藏著秀氣,基因之強大,讓你確信他就是你一直在尋找的老師。 

很多年前,剛踏入這所離家千裏之遙的大學,寂寞孤獨是你最好的夥伴。專業對英語的要求極高,常常因為聽不懂外教的上課而著急,常常因為測驗的低分而淚流滿麵。這個時候,他開始任教你們班的英語精讀。不用提他剛剛留學英國歸來的傳說,不用提他在課上細致入微的講解,單單說他獨一無二的講課風格,就足夠讓人不忍心逃課。

在一群操著秦腔或川音相雜英語的英文任課老師中,年輕的他是一股清流。每次上課都極其富有激情,有時興起,坐在講台的桌子上,把書一卷,大聲朗讀課文,震撼人心。特別是有關D-Day的那課,他教出了諾曼底登陸的大片即視感,多年之後,來到美國看曆史紀錄片時,發現竟與當年課堂上的想象不差毫厘。

後來聽說係裏給他發了通知,警告他上課不能穿牛仔褲,不能坐在講台桌子上授課,上課要有完整的備課筆記;然而第二天,他依舊我行我素,天馬行空,憤世嫉俗。有一陣子,你總愛坐在前排靠門的位置,總愛時不時注視門口,觀察有沒有什麽可疑之人探頭探腦,生怕有人再向係裏打小報告,停他的課。

對英文的興趣由此而生,除了認真學習教科書外,開始大量閱讀英美原著。每上完一課,他就進行聽寫練習和測驗,他讀完一句,學生們就要求快速地寫下那個句子。剛開始,你寫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後來,慢慢地你做得耳順手快得心應手。

每次他的答疑時間,你總是一場不落地參加,他細心解答每一個問題,很多語法困惑在他那裏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的目光透過黑框眼鏡總在傳遞真誠的鼓勵,膽怯的你變得越來越自信;英文曾是你最害怕的課程,一年後成了你最喜愛的課程,而那年的英文統考你出乎意料地拿到了91的高分。之後的英語四級六級托福GRE,勢如破竹。

大學畢業,專業課被你拋之腦後,英文卻成了你的營生工具;多年後,你遠渡重洋來到美國也成了一名外語老師,有時你也會和你的學生談起他,感謝他的聰睿和耐心,看似漫不經心的授課,卻已播下知識的種子;他還記不記得當年的你並不重要,當年的他春風化雨的教學、不虛偽、敢於做自己,已成為你人生最寶貴的一課,即使在遭遇挫折,你也懂得相信自己,因為你永遠記得他--

一位特立獨行的師者:梁儉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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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三十多年,與梁老師聊起往事,他感歎當年的“年少輕狂”,不曾料到給學生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聊天中也知道他出自教育世家,他的父母親曾培養出很多優秀的學生,雖然現在梁老師沒有從事教育了,不過,聽說他的孩子對教育事業充滿興趣,真的是一種傳承,令人欣慰。 

聊天中,我還得知當年我們的外教比爾· 霍姆老師(Bill Holm)在2009年過世,享年65歲。很遺憾,沒有機會再領教他的幽默風趣;比爾老師離從心之年還遠,就匆匆別世令人悲傷,一個活潑潑的生命,兼備有趣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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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一年級,第一堂口語課的自我介紹,他的開場白是這樣子的:我叫William Holm,你們就叫我Bill吧!一點架子都沒有,一下子拉近與學生的關係,不過,搞得底下的學生很難為情,剛開始很不習慣,總不能沒大沒小直呼其名吧?

比爾老師給我的印象極為深刻,近兩米高的個子,紅色的大胡子,身材魁梧,如同硬漢海明威一般;不過,每次一提及他的家鄉明尼蘇達州,就變得深情款款,有人稱他為“明尼蘇達州的聖徒”。

讀一讀1954年11歲的比爾寫的一首有關明州小鎮Minneota的小詩,很有意思。

“Minneota is a little place I know, 

Where busy people come and go, 

It holds a dear place in my heart, 

Even though we have to part, 

I know most everyone in this town, 

In my heart, it wears a crown, Minneota.

我知道明尼歐達是一個小地方

忙碌的人們來來往往

它在我心中占據寶貴一席

哪怕我們不得不分離

我熟識這個鎮上的每個人

在我心中,它戴著皇冠,明尼歐達”

比爾常常對學生們說,以後我回美國了,如果你們想念我,就給我寫信吧。當我們問起他的地址,他說:就寫美國明尼歐達,全鎮的人都認識我。當時,我們很不以為然,老實巴交的比爾老師也學會了吹牛,後來,證實他所言是真的,此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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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爾老師喜歡遊覽中國的大好河山,這是他在九寨溝。

 

西安的冬天讓我這個南方人深惡痛絕,“全副武裝”地將自己裹成一個粽子似的,然後深一腳淺一腳在雪地裏艱難行進去英語教學樓上課時,迎麵撞上騎著單車的比爾老師,紅撲撲臉上掛著微笑,短袖襯衫外加短褲!

“比爾老師,你也太~凍~人了吧?”冷得連話都說不完整了。

“比起明州來,這真的不算太冷啊!”比爾樂嗬嗬地開懷大笑。

從此,冬日交大校園就有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比爾老師常常在操場跑步,極寒的天氣裏也不例外,一邊跑一邊脫衣,最後隻剩一大褲衩,非常吸睛。多年以後,同學們仍津津樂道比爾老師的率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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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們常常戲稱比爾老師是不用化妝的聖誕老人。

 

有一次,班上的女生們請比爾老師來宿舍包水餃。小小的宿舍房間上下鋪總共住著八位女生,人高馬大的比爾老師一進房間,空間就頓時狹窄了起來,看著擁擠的宿舍,比爾老師有幾分驚訝,真的連坐的地方都沒有。

我住另一個宿舍,所以也算客人,女生們吩咐我站(擠)在比爾老師的旁邊,負責教他包水餃。那次的水餃餡是茴香豬肉。比爾老師和我都是第一次吃茴香餡的水餃,感覺味道美極了。比爾老師吃得很開心,拍拍他的大肚子說:照這樣吃下去,我還得再有一個肚子,哈哈哈。

後來讀到,比爾老師有“美國文學的北極熊the polar bear of American literature”之稱,感覺再恰當不過了,比爾老師的祖上是冰島人。

那年,女生的英文成績都很好,雖然不能確定是不是茴香餃子的功勞,但是,從此,每次吃茴香餃子,都會回憶起這段美好的往事。 

若不是梁老師發來的文章,我還無從得知包餃子也成了比爾老師《歸鄉喜若狂》裏的一篇章。其中,比爾老師寫到:

“I am a poor dumpling stuffer. My work shows the flaws in my character and in my life: impatience and greed for meat. I use too much filling and seal the dumplings carelessly. My dumplings fall apart; they are too fat. Call my dumplings extreme extroverts. An extreme introvert uses little meat and pinches the dough too tightly. His dumpling is dry and tastes like boiled flour. Balance and moderation in this, as in all things; a good dumpling is fat enough, holds together well, and keeps its precious juice inside until the right time. A well-made human stuffs a well-made dumpling."

“我包餃子水平太糟糕。我的作品顯示了我的性格和生活中的缺陷:不耐心和對肉的貪婪。我用了太多的餡料,卻三心二意地捏合餃子。我的餃子都散開了。它們太胖了。我的餃子屬於極端外向型,而那種極端內向的水餃則是餡少皮厚,吃起來像嚼幹巴巴的麵疙瘩一般。試求保持平衡與節製;一隻好的餃子有足夠的油水,外形美觀,並將其鮮美的湯汁保存在內。一個精致的人才能包出做工精良的餃子。”

洋洋灑灑,比爾老師當年包餃子的“笨拙”躍然紙上,這一篇《餃子》完全可以作為將來教美國學生包餃子的前奏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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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遺憾是那時的英文太爛了,無法與比爾老師就文學進行深入的交談。現在,聽梁老師介紹,才知道比爾老師是頗有名氣的美國詩人及散文家,在美國西南明尼蘇達州立大學的英語係任教27年,15本書的作者, Fulbright富布賴特學者。他還因中西部文學方麵的傑出成就兩次獲得明州圖書獎。他的朋友和同事將比爾與亨利·戴維·梭羅、沃爾特·惠特曼和馬克·吐溫相提並論。

2008年,比爾老師還榮獲McKnight傑出藝術家獎,該獎項表彰對明尼蘇達州藝術做出傑出貢獻的人物。令人扼腕的是,第二年,比爾老師仙逝,否則,他一定會給我們帶來更多的作品。

"I write not just to amuse and divert (though I hope that happens, too), but to make connection to all of human history on the planet, to the fine threads that connect us into a tribe, quarrelsome and idiotic though we sometimes are." 

“寫作,對我來說,不僅僅是為了娛樂和消遣(盡管我也希望如此),還在於將地球上的整個人類曆史聯係起來,千絲萬縷將我們連成一個部落,鬧哄哄的、傻乎乎的,盡管有時我們的確如此。”這是比爾老師在獲獎時的感言。

 

比爾老師從中國回到美國後,美國大學因過渡到網絡管理要求教員出示有關身份證件,比爾老師覺得校方官僚主義,置之不理,自由得像明州原野的風。從人們的點點滴滴回憶中,我大致知道比爾老師回美國後的生活曆程:教學、寫書、彈鋼琴、四處旅遊...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轉機途中,倒在機場。

 

知行合一是比爾老師留給我的另一印象。他曾經任教的班上有學生抱怨在草原上沒有什麽可寫的。“太荒謬了!你可以寫任何東西!” 比爾很生氣。

 

剛巧有一隻臭蟲在他桌上爬著,他指著臭蟲說:你們可以寫這個!他把作業布置給學生,也布置給了自己。1985年,他的書Boxelder Bug Variations:A Meditation on an Idea in Language and Music 《臭蟲變奏曲:對語言和音樂觀念的沉思》出版,難以想象,比爾可以將臭蟲與語言音樂聯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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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爾老師去世後,梁老師曾去參加過追思會,描述了比爾老師家四壁皆書,如同一個小圖書館,家中沒有一台電視機。可以想象得出比爾老師在閑暇時間中,是多麽如饑似渴地讀書、思考,以及充實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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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爾老師在西安交大的學生與同事在比爾老師家參加追思會。圖片由梁儉老師提供。

 

比爾老師的文字天馬行空,針砭時弊,筆鋒犀利,今天讀起來,仍然發人深省:

“After a while, the United States is simply too much: too much religion and not enough gods, too much news and not enough wisdom, too many weapons of mass destruction … too much entertainment and not enough beauty, too much electricity and not enough light. … And the worst excess of all: too many wars, too much misery and brutality — reflected as much in our own eyes as in those of our enemies.”

“隨著時間的推移,美國簡直太過分了:宗教太多,神靈不足;新聞太多,智慧不足;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太多……娛樂太多,美感不足;電力太多,光明不足......最糟糕的是:太多的戰爭、太多的痛苦和殘酷 — 在我們自己的以及我們敵人的眼中都有同等的反映。”

 

巨人般的比爾老師卻也心細無比。有一年,校友胡宗鋒老師來美國做訪問學者時,去明州拜訪比爾。到達比爾家時,已是淩晨兩點多。一見麵,比爾就給胡老師一個熊抱,喝酒、抽煙、一聊就到淩晨四點多,真的有回到家的感覺。熟悉學生的比爾為胡老師準備好房間,仔細囑咐房間設施,猶如一位盼得倦鳥歸巢的母親。當看到床邊茶幾上比爾為他特意準備的煙灰缸時,胡老師的淚水奪眶而出,要知道,美國人一般很少在室內抽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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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這些大學老師,他們也許不是極富有創造力的天才,他們也不怎麽在乎學校的褒貶,然而,他們實實在在地影響了學生,沒有令人厭倦的說教,沒有把教書當成養家糊口的工具,而是完成了與學生們精神上的對話。

梁老師的春風化雨、比爾老師的知行合一,每每回想起來,總給人些許溫暖。希望在天堂的比爾老師能夠收到當年一個中國學生的思念。三十多年前,與老師們在中國的大西北相遇,學習外語--英語;如今,我來到美國的中西部,站在講台上麵對著自己的學生,教授外語--漢語。在大流行病期間,做老師太不容易,想想這些曾經影響過自己的老師們,似乎又增添了不少勇氣。世界很大,又很小,語言是溝通的橋梁。

 

“To be an American meant to move, rise out of a mean life, make yourself new.”

 

最後,以比爾老師的詩句作為結尾:做一個美國人意味著行動,擺脫平庸的生活,讓自己煥然一新。其實,這句話同樣適用於每一個地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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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留言,期盼共同成長。

 

 

尊重原創;轉載請與作者聯係。

 

感恩的心  感謝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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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Panda44 回複 悄悄話 西安交大,丟了傳統。
清漪園 回複 悄悄話 充滿感恩之情的溫馨回憶,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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