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文華事件”讓複旦大學再一次成為輿論關注的焦點。雖然這幾年複旦大學似乎也已習慣於成為漩渦的中心,但薑文華以海歸博士、青年教師的身份,向著院係書記揮出手中的利刃,在這些年種種的負麵事件仍顯得非同尋常。無論是事件發生的地點,參與者的身份,還是事件背後的起因,都足以引發社會公眾的關注與反思。
而事實上,這起事件至少在民間層麵,也確實引發了許多討論。大量感同身受的青年科研人員以此為契機,一方麵追尋事件的真相,一方麵抒發與薑同病相憐的憤怒,同時借機控訴“非升即走”模式的殘酷。科研圈內部複雜的矛盾,以及青年科研人員的苦悶與絕望,第一次較為集中的展現在輿論麵前。
在“內卷”成為年輕人普遍命運的大環境下,科研圈同樣被時代裹挾,青年科研人員的遭遇其實是可以預料的。套用一句熟極而濫的句子,“雪崩發生時,沒有一片雪花能置身事外”。象牙塔既早已不存,憑什麽在滔滔局勢下,還能相信科研領域還會有“桃花源”的存在?體製還是那個體製,人也還是那一代人,家國同構的文化環境下,每一寸土地能有多大的區別?社會上所密布的汙穢與惡,在高校裏同樣無處不在,甚至還更為陰損、更為隱蔽。
也許很多人早已忘記了,類似的事件其實早已發生過。2009年9月17日淩晨,海歸博士塗序新拋下熟睡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從居住的浙江大學綜合樓頂樓一躍而下。在留下的遺書中,他直言“在此時刻,我認為當初的決定下得是草率的,事後的發展完全沒有預計,感謝一些朋友事前的忠告。國內學術圈的現實:殘酷、無信、無情。雖然因我的自以為是而忽視。”
與薑文華的暴裂反抗相比,塗序新的自我了結顯得內斂而平淡,引發的討論也遠不如前者。雖然也有媒體評論表示惋惜,並對當時大學試圖批量製造“大師”的急功近利進行了批評,但在整個高等教育體製的層麵上,塗的死亡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塵,絲毫無損於整個“工程”的輝煌,更罔論減緩各項激進改革的推行。
在最近的輿論場上,有些人提出高校“非升即走”機製是自美國引入的科研管理體製,不僅有其合理性,且具有先進性。這些年中國的論文數量躍居全球第二,超越美國也指日可待,“非升即走”在其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這讓我想到了一個有意思的問題。薑文華和塗序新都留美博士,照理說應該很熟悉這一源自美國的“先進”管理體製,何以一在正式引進前,一在正式引進後,都表現出強烈的不適應?反倒對美國的學術體製戀戀不舍,懊悔走錯了路?
我想,唯一的解釋隻能是,國內的“非升即走”依據國情特色作了相當的改變,以致於讓熟悉原版管理體製的留美博士們“水土不服”,感到“殘酷、無信、無情”。至於期間的區別,從這幾天青年科研人員的討論來看,無外乎三點:
1. 一是黨政係統大權在握,“教授治校”不僅在實踐上徹底消失,在理念也受到全麵否定,普通科研人員受製於行政係統。而行政係統依據其官僚主義的習性,總是傾向於無視學科之間的差異,采用簡單、粗暴、機械的量化數據進行管理,隻重數量,不重質量,以致“學術堅持”在很多時候反倒成了科研人員的包袱。
2. 一是學術同行評價體係缺失,導致科研評價缺少開放性與公信力。由於國內在出版發行方麵的嚴格限製,學術同仁雜誌既難以生存,也不被考評體係承認,同行評議跡近於無。同時也由於刊號的稀缺,學術期刊一方麵數量嚴重不足,一方麵質量參差不齊,缺少積累與所謂人脈的青年科研人員成了整個體係中最為弱勢的底層,隻能費盡心力做研究、挖空心思發文章,或者放棄原則迎合潮流做一些短平快而毫無意義的項目。
3. 一是職稱考評體製僵化畸形,。源於前麵兩個根深蒂固的問題,學術能力低下而借助人脈、機緣竊據高職稱者,在目前的科研體係中比比皆是。科研資源的分配則在近些年“績效考核、拉開檔次”的口號下,堂而皇之的加速兩極分化。大量青年科研人員不得從那些手握資源的“低能高職者”手中分包項目、課題,淪為廉價的“學術打工人”,以期有朝一日能攢夠資曆,翻身做主人。
評價指標既不客觀,評價體係又不公正,所謂的“非升即走”很多時候反倒成了“劣幣驅逐良幣”的堂皇借口。這大概也是為何表現出最明顯不適應的反倒是留美博士,而不是本土科研人員的原因,因為越是優秀,越是接觸過正常的管理體係,也就越容易發現這套體製的扭曲、殘酷、無情。
這三點,大概也是目前國內學術體製最大的問題所在。至於這些問題到底有多普遍,非身在其中,難有切身感受。但從這些年我所看到的一些所謂教授、博導的論文來看,至少第3點是相當嚴重的,各地“高等研究院”以及各領域冠以“大師”者,尤為重災區。而這一點,也正說明這些年國內高等教育、學術科研機構種種“不洋不土”的改革措施,基本流於失敗。
這些年論文發表數猛增,科研成果頻出,學術界儼然也有那麽一點“盛世”氣象。但正如躍居全球首位的專利數無法佐證國內的創新能力已躍居世界一流,科研上的些許成就,也無法掩蓋更多荒謬措施背後學術道德的集體滑坡以及科學精神的全麵喪失。
據說,目前國內高校普遍推行都在“論文查重”這一措施。大學生或研究生要想順利畢業,論文必須經過自己、院係、學校三次查重。在一些學校,這三道程序缺一不可,否則就不予答辯。然而殊不知,這一措施的存在其實在邏輯上就極為荒謬:如果相信論文是學生原創的,那就根本不需要查重,查重就說明學校對自己的教育沒有信心,是高等教育失敗的表現;如果不相信論文是學生原創的,查重雖然是必要的把關措施,但也說明了學校從一開始就招錯了學生,或是沒有糾正學生的道德缺失,或是沒有給予足夠完成學業的學術訓練,同樣是高等教育失敗的表現、
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沒有一個類似的國家,對自己受過高等教育的國民是如此毫無信心,如此毫無不抱希望的。而在這樣的背景下,卻奢望由此能誕生出一批具有學術操守、抱持學術追求的科研人員,來實現所謂的科技振興,隻能說,“三代以下,未之聞也”。
也許不需要多久,薑文華就會像塗序新一樣,名字從複旦的校園裏被抹去,事件也成為又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消散在科研躍進的浪潮中。但若幹年後的某一個時刻,我們回首時也可能會發現,他像一個不詳的征兆,預示了我們走向更糟糕命運的開端。
作者: 治史沙彌
非常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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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 the age of 21, Bishop fatally shot her 18-year-old brother at their home in Braintree, Massachusetts. On June 16, 2010, Bishop was charged with first degree murder in her brother's death, nearly 24 years after his shooting.
Bishop and her husband were suspected of sending two letter-bombs, which failed to explode, to Paul Rosenberg, a Harvard Medical School professor.
In 2002, Bishop assaulted a woman who had taken the last booster seat at an International House of Pancakes.
但薑博士還是為“青椒們”幫了一個大忙,揭開了蓋子,而且(起碼目前看來)看樣子沒有像有些走上極端道路的人那樣“報複社會濫殺無辜”,而是“冤有頭債有主”,行事很有針對性。
作為認識塗序新博士的人,很感激你還記得他的悲劇。
劉正教授的博文裏有更多的海歸悲劇 https://blog.wenxuecity.com/blog/frontend.php?act=article&blogId=71103&date=202106&postId=21185
你的三點很切中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