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吧
記錄生活點滴，邊走，邊尋。
（五）
像那個時期大多數的知識分子一樣，我父母一直致力於對我們灌輸“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思想觀念。我哥做為我家唯一的異類也未能幸免受到洗腦。但是，這並沒促使他刻苦讀書學霸一方，而隻是讓他這個自恃不凡的人獨獨對有學霸體質的人種心存欽佩。他有時會把我老公帶進他的朋友圈玩，逢人便說：“這是我妹夫，T博士，真資格的正宗博士哦。”我猜，聽到這話，老公表麵不動聲色，暗地裏必是洋洋得意，因為這麽生動細致的場景都是通過他後來繪聲繪色向我描述的。好，說回我哥，不曾刻苦讀書的我哥最終還是勉強考上大學，過上了放飛自我的大學生活。在那個時期，大學都是統一分配製。考進大學就等同於給自己搞到了一份未來工作的保證書。當然要說大學生活完全沒有壓力也不盡然， 畢竟工作單位可以保證，好的工作還得自己爭取。但是當大多數同學正考慮如何通過努力學習，分配到一份理想工作的時候，我哥卻在思考如何合理利用自己的不凡大腦發財致富。他那個時期的賺錢點子真可謂不拘一格，稀奇古怪。這裏講一個最不靠譜的。大家都知道每所大學的存在都會帶動不少周邊產業，比如各種小餐館，小百貨店，放映廳什麽的。我哥的學校地處城郊，位置相對偏僻，由於主要客源都是學生的緣故，為了方便，這些周邊產業居然把學院的飯票菜票當成了除人民幣以外的另一種流通貨幣，甚至一度在以學校為終點站的某路公共汽車上也接受用飯菜票換車票。於是我哥便開啟了想別人不敢想的思維模式：印刷假鈔不現實，但是印刷做工粗糙的飯菜票，可操作性很大哦。。。。。估計考慮到利潤不大，風險不低等問題，最終隻好作罷。
很快，大學時代就在我哥意氣風發地懷揣著成為大款的遠大夢想和一如既往的調皮張揚中愉快地度過了。畢業的最初我哥哥還是老老實實接受分配去了單位。他的工作性質決定他很多時間常駐野外。這期間我從他口中聽到不少有趣的事情，比如入夜後一路尾隨他回到住營地的狗熊啦，在黑暗中發著熒光的樹啦，四麵透風但是風景如畫，讓他一蹲下就會忍不住思考宇宙萬物及人生的廁所啦等等。。。雖然我聽得津津有味，但是對我哥而言這完全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終於在他畢業後的第三年，我哥離開了安安穩穩的工作單位，開始了他上躥下跳，左衝右撞的撈錢生涯。這裏我沒用“創業生涯”的原因是我哥基本上沒有過一份固定的事業。他我行我素又缺乏包容心的性格使他既不能乖乖在別人手下幹活，也不能留住一幫人乖乖在他手下幹活，所以他大部分時間都是孤軍奮戰。我印象中， 隻要他聽說過的能夠快速賺錢的途徑他都試圖涉足嚐試。但是他資金並不多，又沒耐心踏踏實實賺足第一桶金，所以他的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利用他可以利用的一切關係幹些穿針引線投機取巧的事情上。他的交際領域用五花八門來描述一點都沒有誇張。那時侯沒有手機，找他的電話都會打到家裏。於是我們會常常旁觀到一些奇特的情景，比如前一分鍾打電話找他的人是一個小偷的家屬，希望我哥通過關係把人給放了，後一分鍾市長辦公室秘書打電話過來說市長要約見他談個項目。。。。就這樣，我哥始終如一地懷抱一種近似於孩童般旺盛的好奇心，海納百川似的結識各式各樣是人類。前幾年他來美國玩。拉著我足足神侃了半個月，侃得我簡直頭昏腦脹。他剛講完和科大工作的哥們兒合作開發某個高科技產品，後麵立馬轉到他剛認識的一個祖上幹盜墓的朋友。他說：那麽多墳墓一個個挖開看肯定不可能，你知道他祖上以前怎麽鎖定盜墓的目標嗎？通常他們每到一個新地方，都會找一個當地的老茶館，一邊跟當地人聊天，一邊了解當地的名門望族有哪些，然後順藤摸瓜，找到那些人家的墓地下手。”然後他接著說：“他們現在雖然沒再幹這種事了，但是肯定還在幹關聯產業，比如把東西做舊了當古物賣什麽的。小時候老爸從景德鎮給你買的那個小瓷罐，你還記得吧？一不留神被這哥們兒看見了，他立馬兩眼放光的撲了過去。” 我：“。。。。。”
大多數時候人們總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慢慢地改變著性情，變得安於現狀，變得善於跟生活妥協，變得不再充滿好奇心，變得不再相信奇跡。我哥卻始終如一，堅定不移，滿懷信心地朝著自己最初的目標奮力前行，屢敗屢戰。他失敗的原因也許有一部分歸結於他的性格缺陷，有一部分歸結於他的急於求成，還有一部分原因真的就隻能歸結於時運不濟了。大家或多或少都聽說過中國高鐵事業的興起和那個被抓的鐵道部部長。中國能成為世界上高速鐵路運營裏程最長、在建規模最大的國家，我哥也在其中盡過微薄之力的。他當時承包了一個跟鑽探有關的項目，帶著一幫子農民工兄弟在山間野地風餐露宿了一年多。這個項目順利完成的話我哥應該會有一筆徹底改變他經濟狀況的收入。結果這個項目順利完成了，但是部長同誌卻不幸下馬了，鐵道部的巨額債務也浮出水麵。接下來的幾年我哥就開啟了去政府部門討債的全新體驗。後來我哥用鐵道部每次像擠牙膏一般擠出來的錢結清了民工們的工資，他自己那部分幾乎就不了了之。
曾經看到過一句話：你的幸福隻需要你自己來定義。我不知道如果讓我哥來定義他的幸福，答案會是什麽。在許多人眼裏他是一個失敗者，他付出了許多努力，放棄了安穩的日子，不曾娶妻生子，卻始終沒有達成自己的目標。但是他主動選擇了他自己的人生方向，他沒有勉強自己過自己不願意過的生活。比起許多人，他去過更多的地方，體驗過更豐富的人生。他孑然一身，卻也了無牽掛。他沒有財富加身，卻在經濟允許的範圍內從不委屈自己，盡可能地享受生活。他常常跟我講他的經曆，講到起伏跌宕之處總會感歎一句：“太TM曲折了!等老子哪天功成名就，一定要好好寫一部回憶錄！”我們總會讀到成功精英們的勵誌故事，講他們怎樣充滿勇氣地選擇了一條與眾不同的道路，曆經重重挫折最終獲得了成功。但是我們不知道也許有更多的一群人同樣充滿勇氣的選擇了一條與眾不同的道路，同樣曆經重重挫折最終卻沒能獲得同他們一樣的成功。我不知道哥哥的故事如果由他自己來寫會是什麽樣子。但是我相信必定會比我的內容豐富，精彩，有趣出N倍，我隻是盡我所能的把我知道的關於他的那一小部分呈現出來。（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