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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阿熱爾熱八達

(2023-11-28 12:41:11) 下一個

逛茶館,時常有一種穿越感。

某些茶客熱衷於“古之有之”——老祖宗無所不包:二進製來自易經,量子力學來自墨子,歐式幾何不過是勾股術的後裔,甚至,整個古希臘都是造假,西方文明源頭在大中國……

這,就讓人穿越了幾個世紀。

今天的“古之有之”其實真的古之有之,那就是幾百年前的“西學中源”說,即西方的文明或科學文化源於中國古代,此“學說”興起於明清西學東漸時,至晚清,西學大規模進入中國,士大夫們惶惶不可終日,此說再次盛行。

康熙年間,宮廷從事曆法計算的梅文鼎著有《天元一即借根解》,其中說到:蒙聖祖仁皇帝授以借根方法,且諭曰:“西洋人名此書為阿熱爾熱八達,譯音‘東來法’。敬受而讀之。其法神妙,誠算學之指南,而竊疑天元一之術頗與相似。複取《授時曆草》觀之,乃渙如冰釋,殆名異而實同,非徒曰似之而已也。夫元時學者著書,台官治曆,莫非此物。不知何故,遂失其傳,猶幸遠人慕化,複得故物。“東來”之名,彼尚不能忘所得。”

看見沒有,聖上金口有喻:西洋人的阿熱爾熱八達,就是譯音“東來法”。

那麽,“其法神妙”的阿熱爾熱八達是啥玩意兒?你猜,你猜!

Algebra 是也!

感情,algebra乃是“東來法”的譯音(意淫?)

俺洋文不好,邏輯更差,這個algebra如何與“東來法”扯上關係?

別說,這個關係還得到了《四庫全書總目》的佐證:

歐羅巴人始以借根方法進呈。聖祖仁皇帝授蒙養齋諸臣習之。梅彀成乃悟即古立天元一法,於《赤水遺珍》中詳解之,且載西名阿爾熱巴拉即華言東來法,知即治之遺書,流入西域,又轉而還入中原也。(注:《四庫全書總目》,卷107,天文算法類二,《測圓海鏡》條。)

於是,借著“西名阿爾熱巴拉即華言東來法”這個欽定的大前提,“西學源出中國”說便橫空出世了。

接著,乾隆進士,兩廣總督阮元更是將一切西法皆說成源出中國。把《曾子十篇》等書說成是西法的先導:

元嚐博觀史誌,綜覽天文算術家言,而知新法亦集合古今之長而為之,非彼中人所能獨創也。如地為圓體,即曾子十篇已言之,太陽高卑,與考靈曜地有四遊之說合;蒙氣有差,即薑岌地有遊氣之論;諸曜異天,即肴萌不附天體之說。凡此之等,安知非出於中國,如借根方之本為東來法乎?

曾經製作出中國第一台照相機的鄒伯奇則認為,西人“盡其伎倆,猶不出墨子範圍”,“故謂西學源出墨子可也”。

《明史·曆法》更是將“東來法”的西播過程描繪成一篇玄妙的故事:

西洋人之來中國者,皆自稱歐羅巴人,其曆法與回回國同而加精密。嚐考前代,遠國之人,言曆法者多在西域,而東南北無聞。蓋堯命羲和仲叔分宅四方,羲仲、羲叔、和叔,則以隅夷、南交、朔方為限,獨和仲但曰“宅西”,而不限以地,豈非當時聲教之西被者遠哉?至於周末,疇人子弟,分散西域,天方諸國接壤西陲,非若東南有大海之阻,又無極北嚴寒之畏,則抱書器而西征,勢因便也。

《明史》之外,《四庫全書總目》也推波助瀾,“西學源出中國”被係統化了。

“西學源出中國”在當時有兩種思維,其一:古人無法超越。阮元說,“讀者因流溯原,知後世造術密於前代者,蓋集古人之長而為之,非後人之知能出古人之上也”;其二:中學博大,西人不及:“吾中土之法之微深妙,有非西人所能及者”。

在此種自我陶醉的思潮影響下,天朝從上至下都成了井底之蛙。

林則徐麵對洋人的堅船利炮還不知天高地厚:“夫震於英吉利之名者,以其船堅炮利而稱其強,以其奢糜揮霍而豔其富。不知該夷兵船笨重吃水深至數丈,隻能取勝外洋,……至口內則運掉不靈,……且夷兵除槍炮之外,擊刺步伐俱非所嫻。而其腿足裹纏,結束緊密,屈伸皆所不便,若至岸上更無能為。”

《盡忠報國全粵義民申諭英夷告示》中說:爾不過貪利而來,有何知識?爾之貪利,猶畜生之貪食,不知法度,不知禮義,……何知忠孝節義?何知禮義廉恥?爾雖有羽毛大呢,非我湖絲,焉能織造?雖有花邊鬼頭,非我紋銀白鉛,焉能鑄成?其餘各物,皆學我天朝法度。天朝茶葉大黃各樣藥材,皆爾狗邦養命之物,我天朝若不發給,爾等性命何在?(注:翦伯讚、鄭天挺主編:《中國通史參考資料·近代部分》上冊,中華書局,1980年。)

鑒於我中華智慧博大精深,有大臣奏曰:“臣伏覽兵家之書,訪之老卒,凡口傳方藥,歌訣、圖說,凡前人論說,有言現在兵機者,匯為一編,……變通推廣,存乎其人”。

於是,從民間收集了上自孫吳諸子,下逮漢唐名將方略的數十萬言抗敵秘籍,中華幾千年的文化積澱對付蠻夷還不是小菜一碟?秘籍中對抗“英夷”的戰術五花八門:火牛破陣、牛皮藤牌戰法、飛鏈鉤船、蒙汗藥戰術,等等。結果如何?the rest is history。

21世紀的今天,身處西洋的碩士博士們,居然和幾百年前的士大夫同一種思維,悲乎,哀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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