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凍取代了露水，秋天放下了畫筆。“你找什麽？”我一邊吃早飯，一邊看老馬在客廳裏打轉。
“相機，昨晚我把公司的相機落車上了。”老馬搔搔腦袋。
“落車上？在這裏找？”我驚奇地叫起來。
“這裏光線好，容易看見。”老馬咯咯一笑，滿意地扭身走向書房。
昨晚，對麵的警察鄰居送來一盤蘋果派。叉了兩口後，老馬把盤子遞給我，然後我坐在門前的木梯上，悶聲吃掉剩下的……此情此景，不用說，警察鄰居一副心都想挖出來送給我的樣子。
“這是我吃過的最好的蘋果派！通常我不喜歡吃這類派，但這個，表皮不幹，顏色漂亮，蘋果味也好。”我滿足地抹抹嘴，我不挑食，但不是不會挑食。
“蘋果是我去果園摘的，做法是我外婆的外婆傳下的，表皮不幹的訣竅是，用蛋黃和牛奶的攪拌液塗抹一遍。”警察鄰居腦門發光、頭皮發亮：“以後你想吃就告訴我，我給你做！”
新冠之前，警察鄰居在蒙城工作，他的汽車隻在夏天偶爾停在對麵，我們和他僅有一次交道：某天刮大風，警察鄰居前院的一棵楓樹倒在路邊，老馬去敲他家門，沒人應，按旁邊鄰居給的電話號碼打過去，電話另一端的警察鄰居很痛快，不但讓老馬拖走那棵斷樹，還讓老馬搬走他家後院的一堆柴火。
新冠開始，警察鄰居帶著兒子進入我們的日常視野。新冠解封後，借著過中國新年，我讓老馬去請父子倆來我家吃年飯。老馬和我結婚那天，馬媽媽叮囑過兒子：“以後聽你老婆的話，因為中國人很有智慧。”所以鄰裏關係上，老馬一向聽從我的建議：“我們又有力氣又有時間，所以應該與鄰居成為朋友。”
“我想把我房子兩邊的屋簷架高，增添一層閣樓，這樣我兒子以後如果結婚，我們可以繼續住一起。”昨晚警察鄰居對老馬說。
“為什麽不賣掉重買一棟二層樓房？”老馬問。
“我不能搬家。有一天我在網上查看我們這個片區的房價漲勢，我兒子哭了起來，以為我要賣房，他說他生命中隻有兩樣東西，我和這棟陪他度過童年的老屋。”警察鄰居說。
警察鄰居的兒子，皮膚白皙，頭發濃密，今年20歲，在一家5公裏遠的工廠做活，上下班都是警察鄰居接送，午飯也是父子倆一起吃。“你知道autiste這詞嗎？”警察鄰居第一次上我家吃中國年飯時，問過我這話。自閉症，我點點頭，我那時很驚奇，一是自己居然知道這個單詞，二是自己居然沒察覺異常，對我來說，警察鄰居的兒子是一個靦腆的、相當有禮貌的少年。
吞下警察鄰居的蘋果派，昨晚我收完院裏最後一輪落葉。進屋後，我把老馬拖到窗前：對麵的警察父子也在往紙袋裏裝落葉……往年他家是把樹葉打碎留在地上、從不花錢買紙袋裝落葉的。我曾在一家日雜商場見過警察鄰居，我是買針線，他是買便宜浴巾，他知道很多廉價商場的名字。
愛可以讓人土地一樣跪下並承擔。“我很敬佩他，他所有的節儉，不過是想以己之力負擔他兒子的未來。”我把下巴擱上老馬的肩頭，然後驚奇地叫起來：“咦，你現在和我一樣高了！”
“胡說！”老馬甩掉我的下巴，聲音有一絲嘶啞……不用說，他的男性盔甲出現了一道裂紋。正打算咯咯一笑，衛生間傳出老馬歡快的叫聲：“不太糟糕，我還能看見鏡子裏自己的臉，不用搬凳子！”
當霜凍取代露水
作為草葉
這是路的盡頭
放下畫筆
成為季節的根須
日落之後
我轉向星空
祝福自己
已經愛過
2020年10月29日。在季節中打開自己，成為季節的枝葉、根須。
落葉鬆之間的自行車車道：
我今天的晚飯：
我們的鄰居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