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在家上班已經半年多,工作台(他自己做的一張牆連牆、沒有桌腿的木台子)上的東西越堆越多,於是今早,我決定收走台上的幾個相架。
“留下你的照片,它能讓我振作。”老馬說。
“真的?”我有些驚奇,愛情真的如此神奇麽。
“是的,還有比這個麻煩更大的嗎?”老馬嘎嘎地一陣大笑。
野火雞的狩獵,今春似乎有些困難,“今年開春早,多數火雞這時候已經完成交配了。”老馬的四姐夫說。和三姐夫Marc一樣,四姐夫也是從小扛槍的獵人,有一大片父輩傳下的林地,去年秋天,他和兒子、兒媳,每人打下一隻鹿。
周五上午,我們用的是Marc安紮的狩獵帳篷,雖然看見了一隻雄性野火雞,但距離超過獵槍的射程。所以蹲守結束後,我們在野火雞尋食的玉米地旁邊的樹林邊,搭上了自己的帳篷。“它們可能經過這裏回林過夜。”老馬指著玉米地與樹林之間的一道溝渠說,那片泥濘中有幾個奇怪的踩踏痕跡。
搭好帳篷,我們敲開了Marc的家門,他願意把一把射程60米的獵槍和一個可以測量距離的單筒望遠鏡,借給老馬。簡單地進行一番操作示範後,Marc把獵槍和望遠鏡遞給老馬,“Merde!”他說。
Merde,原意是屎、糞,轉伸義為見鬼、該死、糟糕、廢物、垃圾、狗屎堆。如果用在表演、考試、比賽之前,意思是祝某人好運(據說19世紀,人們是坐著馬車去劇院,劇院門前馬糞多,即觀眾多,而觀眾多,就表示成功)。和其他地方不同,魁北克的粗話不涉及性(器官、行為或身份),作為粗話的單詞,都是教堂裏聖器聖物的變形字或聖人的名字。
次日(即周六)淩晨三點半,臉沒洗頭沒梳,老馬和我悄悄出了老馬六哥的家。換裝、安置假的雌火雞、測量射擊距離......四點半,獵槍上彈,準備就緒。靜息守候中,老馬不時地在石板上擦刮出雌性野火雞的求交配的叫聲。
五點半,帳篷外雁聲四起,“嘎嘎”的叫聲中,我用手肘碰了碰老馬,帳篷的右窗,出現了一隻野火雞(外形如網絡照片中左邊那隻),這是一隻未成年雄性,兩步一停地,它走近了抬頭張望的假雌火雞。為了這次狩獵,老馬買了兩隻假的雌火雞:一隻抬頭張望,另一隻低頭啄食。對此Marc微微搖了頭,他建議添加一隻假的未成年雄性,以刺激成年雄性出現:野火雞是一夫多妻製,成年雄性總是極力驅逐未成年同性以擴占地盤、形成自己的後宮。
野火雞視力極好(300度的視野,放大倍數為4),這種視覺能力,擴大了它對地麵元素和周圍運動的感知。輕輕地,我收緊呼吸,慢慢地,老馬舉槍、瞄準、打開保險栓,然後槍聲震耳。老馬稱不上好獵人,但他是好射手,野火雞倒地即死,創口在頸部。
“借此機會,我感謝Marc,感謝他傳給我的狩獵知識和經驗!”周日大姐的生日聚會上,老馬向Marc舉起酒杯。從去年老馬買槍、練槍,到實戰打獵,每個階段Marc都細致地給予了指導。“有時挺煩的,晚上我都睡著了,他突然地坐起來說,忘了提醒你們這個那個。”三姐笑著搖搖頭。
“我希望站著死,在倒下的地方腐爛。”Marc說,他有癌症,不吃藥會死,吃藥也會死。但癌症四年裏,如他家牆上的弓箭刀槍,Marc展示的,是黑鐵與青銅的鏗鏘,他的人生,不是由筆書寫,而是鑿子敲擊。
2024年5月22日。對於死亡,降低對其恐懼的方式,也許是真正地活著。
寫給咖啡珍珠:
當海浪卷起光芒
船隻收帆遠去
黎明的邊緣
我在棲息處凝視
如一桶月光
閱讀過去
將黑暗唱成歌
筆觸稀疏地
寫下水域的寧靜
謝謝你有此同感,我也很佩服那些一直握緊生命拳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