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回了老家,親人們都趕了回去。搬入臨終病房裏的Luc,已經變形和變味。
Luc是老馬的二哥,年輕時很拉風,今天騎摩托明天開賽車,老婆某天打包離開後,他一樹桃花笑春風,把自己的楓糖農場越做越好。記得我第一次去Luc的農場時,是寒涼的初春,當我坐上並握緊農場裏一輛小拖拉機的方向盤時,Luc跑過來,遞給我厚厚的手套和帽子。
Luc算不上五官英俊,但一把年齡,仍然身上皮衣、腳下牛仔靴,見人就是媚眼。大概兩三年前,那時Luc手腳已經不靈,仍有女人上門和他同居。老馬說那女的年輕時就迷Luc,現在丈夫死了,留給她一個小農場。
老馬有六個哥哥,Luc排行靠前,雖然年長許多,但他是Paul的教父(教父教母可以是長輩也可以是同輩,職責是照顧和陪伴),所以Luc與小弟弟們關係一直親密。以前老馬和我回老家,冬天我們會在Luc的農場玩他的雪地摩托,夏天我們開著Luc的敞篷老爺車在起伏的山道尖叫,而每次,Luc會事先往車裏加滿油,等我們兜完風,他會帶我們去吃餐館吃披薩。Luc在家一頓飯都沒做過,他不會,更不喜歡。
Luc是65歲退休的。2018年春天,我們(老馬、Paul、我和我的一個朋友)相約爬山。上到三分之一處,Luc突然腳步出現不穩,老馬提議下山,Luc不樂意,說自己沒問題。但老馬堅持返回,到山腳時,Luc完全是由老馬和Paul架著走了。這一年是Luc最後一次和我們爬山,也是他一生最後一次爬山,他的大腦被一種病毒侵蝕著,從去年起,他隻能拉撒在床上了。
十天前一個夜裏,Luc從床上摔下兩次。“我願意安樂死。”前天,Luc簽下自己的名字。今天,將有一些液體注入Luc的身體。
“Luc,謝謝你,你對我一直很好,我愛你。”我把Luc的右手貼在我臉上,他的眼神時而渙散時而遊移,但手乖乖地停在我的手心。“Luc應該是開心的,親人都來了。”老馬說,我回頭看了一眼那間病房、那間病床,前年的秋天,Nicole也是在這裏,沿著落葉的方向,再沒回來。
“我的孩子,每個都是一樣的,我要活下去。我們不要放棄,不要互相放棄。” 馬媽媽說,一左一右把老馬和我抱著,老馬和我也一左一右摟住馬媽媽。這位白發母親,前天剛結束她的肺炎隔離,今天將失去她的第三個孩子。
2022年4月8日。那些愛過的人們,值得我們哭泣,更值得我們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