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岸隨筆
閑人閑話
正文
8月20日，星期五，去Anna 家喝茶。
家裏幹淨整齊，添了幾個小櫃子，換了新地毯。
"Adam 不用再去醫院化療了，所有的治療都己無效。他，還剩下六個月"，Anna 平靜的望著我。
剛剛坐下的我，立刻挺直，半張著嘴說不出話。不停地抹著眼角的淚。
Adam眼裏淚光一閃，用力閉上了眼睛，緊握著Anna 的手。
Anna擦去自己臉上的淚水，抱抱我。安慰我。
“一點辦法都沒有了？”我擠出蒼白無力的一句。
“己經擴散到血液了”，每個字，似小小的冰雹，堅硬冰冷地砸在我的臉上。Adam 說得雲淡風輕，像是在談論發燒感冒。
2019年七月，Adam 的眼癌擴散到肝髒，Anna 同時確診乳腺癌。
沒有人知道這些年他們手牽手著去過多少次醫院。
隻知道Adam 一直利用兩次化療的間隙送Anna 去做化療，去切除兩側乳房和子宮。隻知道Anna做完手術的第三天，陪著Adam 坐火車去倫敦治療，……
小村莊不大，我們常常碰到。公園，火車站，或是小商店，他們總是一如既往穿著同色的衣服，手牽著手。
Anna一天天好起來。她的頭發變得厚實。
Adam越來越單薄，腳步有些蹣跚，曾經的魁梧壯實無影無蹤，看起來比他八十多歲的父親衰弱蒼老。他正在一步一步離Anna而去……
Anna將醫生的決定陸續告知了家人和親朋好友。
他們打算一起去附近的幾個小城市轉轉，住幾天。十月，一起送兒子去威爾士讀研，……還有許多許多的事他們想一起去做。
Anna 去廚房燒水泡茶。
“將來，她自己一個人行嗎？”看著Anna的背景，Adam 緩緩地說，象是自言自語，又是肯定又是不確定。
“你以後常來看看Anna 吧！”
“一定的。”
“ 一起去苗圃買花，一起做蛋糕”
“一定的”
三十年風風雨雨，鬆不開一直牽著的手。
62歲的Adam ，他知道他不能和Anna 一起慢慢變老，他隻想牽著她的手走得遠些，再遠些。
來不及悲傷（1）
Anna 和Adam 是一對夫妻，我的英國朋友。
Anna 剛過五十，Adam 剛到六十。兩人手牽手上班，手牽手下班，天天如此，幾十年。我在小鎮診所遇見過，他們手牽手坐著侯診。
Anna 和Adam 十年前搬來我們小鎮後不久，Adam 得了三叉神經疼。
Adam 的媽媽八年前因肺癌去逝，但她從不抽煙。一年後，他姐姐因乳腺癌，切除一側乳房。二年後，他自己因眼癌，失去一隻眼睛。他笑說，一隻眼比兩隻眼更聚光。
2018年5月，Anna 的媽媽得了腦癌。開始常常摔倒，逐漸癱瘓。每次見到我，她說著說著就哭了。我抱抱她，你做了所有你能做的。
2018年12月初，Anna的媽媽如醫生所料去逝。
2019 年2月Anna 因耳鳴去醫院，發現腦裏有個小瘤，和她媽媽的腦瘤在同樣位置。因尺寸和生長速度，最後確定是良性。
Adam 飽受三叉神經疼的折磨，嚴重時需要住院。Anna 經常組織為三叉神經研究捐款。
2019 年5月，Adam 再次因為疼痛難忍住院。醫生說，隻有做手術，但有麵癱風險。而且與那隻好眼在同側。Anna 左右為難。
2019年7 月，Anna 確診乳腺癌，需要化療，Adam的肝髒也出現了癌斑點，需要手術。
我聽到後，雙腿發軟，心直往下沉。
Anna陪著Adam 去倫敦，做檢測，做手術。Adam 出院回家後，Anna開始了自己的化療。
2019 年十月，我去看他們。
Adam 坐在沙發上，有些虛弱，瘦了，但精神很好。Anna 戴著假發，忙前忙後地倒茶切蛋糕。笑著問我是否喜歡她的假發。正逢鬼節，Adam 說，肚皮上的刀痕嚇呼敲門的孩子，省得買糖了。
今年三月，Anna 切除一側患病乳房。
七月，我出門散步，在公園遇見他們，手牽手散步呢，我們隔著老遠大聲說笑。
八月，兩人同時再次複發。Adam 需要化療，Anna 需要切除子官。
Anna 手術前我去看他們。
我們坐在她家後院裏說話。
草坪上，兩個烏龜慢慢地爬著，啃著草，偶爾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有一隻和Anna 年紀一樣，是她媽媽留給她的。栗色的貓在樹蔭下躺著。
左邊曬著換洗衣服。右邊是Adam的小菜園，蓋著整齊的塑料薄膜。
檸檬蛋糕烤好了。
Anna 去給我切一片帶回家。做完一個化療的Adam告訴我，Anna 很喜歡我帶去的花。知道我來，她非常高興，問我可不可以常給她打電話。我的眼眶濕了。
回到家，蛋糕還是溫熱的，我慢慢地吃著，心裏很痛。
我在心裏默默地祈禱：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真實的事情。我的朋友。
謝謝你。
他們平靜堅強得超出想象。反而安慰我，讓我更加心痛。
Anna 命苦。
3年前母親去世。見：
來不及悲傷（1）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7601/all.html
惋惜啊。
一想起來就很傷心。
謝謝你。
62歲，生死離別，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