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一連串的樣板戲片斷，我浮想連翩，真是久違了，即使平時聽到，也隻是一段兩段，隻言片語，沒有這個效果，當把八個戲中所有關於仇恨的集錦都放到一起聽，那效果完全兩樣，一輪接一輪的強轟炸，真可說是，仇恨鋪天蓋地，血淚濤濤成河。要報仇，要雪恨，血債要用血來償！要報仇，要報仇！幾代人的深仇大恨！……如果我們真按樣板戲教導的去做，那麽，這個地球上所有的河流會是什麽顏色，世界將變成什麽模樣？
這個思路太直接了，換個思路吧。我想對朋友說，你猜我乍一聽的時候，是什麽感受嗎？
有人猜，滿腦子都是恨？滿肚子都是血？都是殺人的欲望？也對也不對。
老實坦白，我驚詫，我疑惑，樣板戲中真是這麽唱的嗎？真有那麽多的仇和恨，血和淚嗎？！我怎麽有點忘記了？盡管我是聽著樣板戲長大的，今天還會哼幾句，但我怎麽就沒有認真想過有這麽多仇恨呢？是我腦子不靈，是我嗅覺不敏？是我得了健忘症？
也就是說，一個聽著八個樣板戲長大的人，卻對樣板戲的主旨陌生了，這問題嚴重嗎？說明了什麽？！
這裏先把一方麵的問題說清。毫無疑問，相當一部分人接受了教育，受到了鼓舞，一定會加速腦殘，時刻恨美帝恨日本恨西方，一定渴望拿起槍，上戰場打豺狼，一定眼睛盯著周邊的同胞，發現有沒有漢奸跡象，稍有嫌疑，立刻刺刀見紅。最典型的就是司馬、李毅之流，這些人既無恥又狡猾，表麵看是鬥士，其實是當一樁包賺不賠的生意做。這都是仇恨教育的結果，本文不討論這個，沒有多少討論空間。
首先，當年我人小，唱樣板戲，大概是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沒有吃透精神，不理解它的宏言大義。因為耳朵邊都是樣板戲，反而生在福中不知福，豪言壯語在我腦子裏竟然變成陳詞濫調了。幹脆說，我不是那類人，水土不服，我的心田是白花花的鹽堿地，種不出仇恨的莊稼。這鋼水岩漿一樣滾淌的仇恨不合我的本心，一時蒙蔽，終將拋棄。人心不適，人的本性一定會抵製它，糾正它，另辟蹊徑。
後來，我們不是都接受鄧麗君的《小城故事多》、王菲的《傳奇》、齊豫的《女人花》、費翔的《冬天裏的一把火》、崔健的《一無所有》等等嗎？反而有點入心。
仔細想來，仇恨學的理論是把人分成兩部分，一邊是大部分人，鼓動他們仇視另一小部分人，把他們當老鼠當蟑螂當臭蟲，剝奪他們的生存權利，殺他們滅他們，斬草除根。但這真是解決社會問題的方法嗎，真能使人類社會走向進步？
再進一步分析，就算那小部分人被打倒了，肉休上消滅了，那大部分人中間又產生了貧富分化，產生新不平等，你怎麽辦？還是“仇恨入心要發芽”，還是“階級仇，民族恨，燃燒在胸間”？
這些都是問題。簡單地說，販賣仇恨，以仇恨教育人，解決不了任何社會問題。
隻要看當下社會，就一清二楚了。有人形容是：地獄空蕩蕩，魔鬼在人間。從現實看，湘雅二院劉姓醫生的害人手法簡直匪夷所思，是最沒人性的害人蟲；那些把小商販往死裏逼的城管，沒有半點慈悲；那些窮奢極欲的貪官，如賴小民等等，在他的管轄內一手遮天，過著帝王般的生活。骨子裏這些人還不都是貪戀權力和金錢？對老百姓冷漠仇恨麽？
不由要問，地獄空蕩蕩，那麽天堂裏情況怎麽樣，也是人影稀疏，那天使在哪裏？我想即使姍姍來遲，他們也會到人間來。
魔鬼橫行，必定產生天使，與之抗衡，不然過於單調，不符合宇宙法則；仇恨濁水橫流，也必定會有大愛之花綻開，必有真正的勇者，舉起投槍，不然人類還怎麽生存，怎麽繁衍？希望何在？
朋友，聽了這麽多樣板戲，你就把仇恨當圭臬了嗎？沒有啊。你聽了“不許淚水腮邊掛，流入心田開火花”，就在心裏像釀酒一樣天天醞釀仇恨嗎？也沒有啊。這就證明我的思路是對的。
在人文領域內，並不都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在自然界種瓜得瓜是對的，可也不完全對，還有植物嫁接，基因轉變呢。如果在人文領域，一味地認為，灌輸仇恨，就一定能培養出合格的仇恨者，那就是粗暴武斷的機械主義。因為我們麵對的是萬物的靈長，是有著豐富感情和健全大腦的人類，會有適得其反、搞砸的時候。
很可能種下魔鬼的種子，真的長出魔鬼；也可能播下一顆魔鬼的種子，卻長成一個天使，使得播種者大為吃驚，大為沮喪。
這不是向死而生，向恨而愛嗎？這不是破繭成蝶、鳳凰涅槃嗎？也就是說，有時候播下了卑鄙，卻成就了高尚，曆史上的許多仁人誌士都是最好的例子（恕我不舉名字）。
這事有個特點，如果一味昏迷，幾近頑石，自然無藥可救。如一朝醒來，憣然悔悟，徹底不信，它也就沒招了。
所以，鼓吹仇恨教育的人，不如關了門獨自享用；
販賣仇恨的人，必為仇恨所殺；
而諾大一個清平世界，少了些仇恨的嘶喊，或許會快樂許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