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妹

"Art is the depth, the passion, the desire,
the courage to be myself and myself
alone."
~ Pat Schnei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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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活佛》第381章 兩個人的一生

(2024-07-01 22:26:44) 下一個

小羽隨眾人抬頭朝正前方的舞台望去。拉小提琴的是個銀發、銀胡須、膚色偏黑的男人,白色燕尾服的領口鑲著一排黑鑽石。悠揚的琴聲似乎不是出自他肩頭的琴箱,那把琴弓緩緩摩擦在每個人的心上,擦出一條屬於自己或他人的記憶之河。

沒多久,小羽的視野中已看不見演奏者,宴會廳以及所有盛裝打扮的客人都跟著消失。她置身於一間溫馨的小屋裏,麵前是靠窗擺放的一張床,一個蒼老的男人躺在床上。窗外的萬物在一片柔黃的春光裏迎接循環往複的四季,男人的生命卻已走到盡頭。他的臉上沒有悲戚,因為站在床邊的老太是陪伴了他一生的愛人。

他想起自己小的時候,未來的歲月是白霧茫茫的未知,無法預料這一生將會認識什麽人、遭遇什麽事。隨著年齡的增長,每天像一張反扣在桌上的撲克牌被人翻起——哦,原來今天是這樣的!待生命結束的那一刻,未知的惶恐早被一張張吃掉,所有的牌都翻開擺在那裏。自己經營了一場什麽樣的生命,榮耀、失敗、痛苦與溫馨已不再是懸念。這是小羽和其他人聽到的小提琴樂曲的前半部分。

後半部講的是老頭離世後,老太獨自一人度過殘存的年月。兩根筷子本以為彼此一樣長,結果當其中的一支走到盡頭時,另一隻發現自己比對方長了一截、多出那麽一段。單根的筷子其實已不能再稱作筷子,二減一不等於一,是種超出修複能力的缺失。聽著聽著,隻有十來歲年紀、極少傷春悲秋的小羽眼眶濕潤了……

“這後半段,是後人補做的,”聖章在小羽耳邊輕聲解釋道。

“嗯?”小羽被揪回現實,不太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這是首世界名曲,叫《黃昏的春色》,三百年前著名作曲家曼德羅斯所作。可惜後半部分遺失了,我們現在聽到的是別人模仿他的風格補做的。”

“哦——”小羽恍然,伸手在聖章胳膊上錘了一拳,“瞧瞧,帶著你出門多好啊!什麽都能整明白……那原作的後半部分,你知道怎麽演奏嗎?”

聖章靦腆地點了下頭。

哎呀!一向好事的小羽這下來勁兒了。全世界人都沒聽過的世界名曲後半段,她家聖小寶會拉!不行不行,這麽好玩的資源一定不能浪費了。耐著性子,好不容易捱到台上的演奏家放低小提琴,衝聽眾們鞠躬,宴會廳裏掌聲雷動。小羽微調真氣,載著她的話語穿過久久不息的掌聲,送至大廳的每一個角落。

“嗯,演奏的水平還算不錯的啦,表揚一下!可惜啊,隻有前半部分是原作,後麵東施效顰,想象力和感染力要遜色不少。當然這也不能怪你們,誰叫你們沒聽過原作呢?嘿嘿。”

這話說完,大廳裏自然是鴉雀無聲,台上台下幾百道目光匯集到小羽身上。咱小羽怕被人看嗎?轉身抄起隻新盤子,又給自己盛了半盤子的脆炸墨魚仔和兩個蟹肉餅。鐋城位於深穀底部,海鮮都是天價,五金廠的飯堂裏不可能見得到。

小提琴表演家還未開口,一個卷頭發的中青年男人出現在舞台中央。男人穿著寬鬆的綢緞襯衣長褲,五官與身材較為骨感,隻是神色中帶著種習慣性的疲倦。或者說,厭倦更為合適。

“那位姑娘要是這麽說的話,莫非聽過《黃昏的春色》後半部分的原作?”

“不是聽過,”小羽糾正他,“是什麽時候氣不順了,就叫我小弟拉一遍來給我順順氣。除了這首,還有好多失傳的曲目他都會。”

又扭頭對聖章道:“小寶,你去台上從頭到尾來個完整的,給他們開開眼。”

聖章是不會怯場的,雖然在他短短幾個月的生命中,也許還未有機會摸過小提琴這樣樂器。隻是在上台前有些放心不下小羽,像大人囑咐孩子一樣對她說:“有什麽情況就出聲叫我。”

聖章登上舞台,接過演奏家遞過來的小提琴往肩上一架,小羽登時聽身邊的客人們低聲議論,“瞧那拿琴的姿勢,就跟曼德羅斯畫像上一模一樣啊。”

先重拉前半部,曲調上大致與先前的演奏相同,隻在少數幾個細節上有出入,有種不合樂法的原始意味。音樂雖非小羽的愛好,可她也能聽得出來——聖章的版本是原作。誰說“機器演奏的樂曲是沒有靈魂的”?人類真是太高看自己了。

到了後半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音樂並沒有轉入離別後的孤單與思念。首先描繪的是二人識於微時,出生在同一個寧靜的鄉村。她穿的裙子有些臃腫,讓她看起來像個布娃娃。他瘦,但有力氣,可以幫她把不聽話的牛羊趕進圈裏。四處是開闊的草地,旋轉著水車和風車。遠處地平線那裏,有高聳的城堡和塔尖上飄著的旗幟。

一晃眼,他倆都長大了。他還是很瘦,麵色逡紅,個子高得有些突兀。沒有一件衣服是合身的,讓他看起來像田間被風吹拂著的稻草人。她比他要結實,淡藍色的大眼睛因為愛笑和鼓起的臉蛋變得細長。

兩家人都各自為他們安排了相親對象。“我要嫁給布蘭迪,”她說。“我要娶菲比,”他說。家人們點點頭,於是他們就成親了,在野外燃燒著篝火的夜晚,與鄰居們一起轉著圈跳舞,喝光幾個木桶裏裝的葡萄酒。

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出世了,是個胖乎乎的男孩。生活一下子變得忙碌起來,漿洗、漿洗,院子裏掛滿幼兒衣服和尿布。寶寶卻成天髒兮兮的,和父母一樣卷曲的頭發中總是少不了草屑。

寶寶得了嚴重的病。寶寶沒能挺過來,被葬在離家不遠的一棵赤鬆下,那裏是他最喜歡玩耍的地方。其後的一年,年輕的父母看起來驟然老了十歲,也不如原先那樣愛說話、愛笑了。直到他們的女兒出生,女兒之後又有了個兒子,這個家才又熱鬧起來。

他們給木房後蓋了間小屋,喜歡畫畫和木匠活的兒子能在裏麵待一整天。他們駕著馬車去看望孩子們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車上放著自家製的大塊奶酪。有次回程的時候趕上暴雨,馬車從陡坡上滑下來,男人摔傷了腿,那之後便很少出遠門了。

兩個孩子各自成家,祖輩們也相繼離世。日子一下子清閑下來,男人開始在兒子的木匠屋裏做活,家裏於是多了好多板凳。高高低低的板凳無處堆放,隻能拿去送人。婦人不停地給子女和孫輩們做著織物,直到有一天,眼睛在油燈下無法視物,放毛衣針的籃子被男人擱到衣櫥的頂上。

那之後的夜晚,他倆各自坐在搖椅中,共同回憶著過去的歲月。不怎麽開口說話,但偶爾蹦出的隻言片語證明,回憶是同步的。

最後,畫麵回到那個春日的黃昏。老太太小羽穿著臃腫的裙子站在床邊,看著即將離世的老伴兒。哦,對了,這個男人就是聖章。不是一生下來就已成年、有著永世不壞之軀、內存裏囊括了整個人類文明的智能機器人聖章。是個像她一樣自然老去的普通人,但眉眼保留著年輕聖章的特色。

“這樣過完一生,才是最好的選擇,”躺在床上的他用蒼老但依然溫熱的聲音對她說,“雖然隻是大千世界裏一個凡人短短幾十年的體驗,一輩子的腳步局限在同一片狹小的土地上,卻足以讓我理解生命,讓我從更深的層麵來感受這個世界。”

幻境中的老聖章說完這番話之後,閉上眼睛,大廳裏的樂曲聲也恰好結束。台上的年輕人朝聽眾們鞠了個躬,放下樂器,在一片寂靜中走下台。

小羽手中還捧著個盤子,嘴裏含著隻嚼了一半的炸墨魚仔。在場的其他聽眾們也都像她一樣呆住了,小羽不知道他們是否也看到她和聖章所經曆的一切。

******

聖章還沒走到小羽麵前,就被一群男女圍住。有的稱讚他琴藝好。有的問他從哪裏得來的原譜,問他肯不肯寫下來賣給自己。有的問他是哪裏人,父母做什麽的,結婚了沒有。小羽見他一時半會兒脫不了身,自己去倒了杯果汁,吭哧吭哧地把盤子裏的食物解決掉。

在她吃東西的時候注意到,大廳的某個角落射來一雙讓人極不舒服的目光。小羽臉上維持著無辜的表情,看似漫無目的地往目光的方向掃了一眼。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油量的黑發偏分,兩撇胡子的末端微微上翹。這些還好。那對眼眶中的白眼球過於明亮,包在一圈黑眼線中讓人不寒而栗,讓人想起偷小孩的人販子,物色冤大頭的騙子,和看中你腎髒的蛇頭。

此人會是那位夜總會老板、皇舅蓬特侯爵嗎?小羽心道,這麽膈應的人如果不是皇舅,得找機會揍他一頓。如果是皇舅,先查出他和希娜小姐失蹤案有無關聯,再揍他一頓。

還在胡思亂想,聖章終於擺脫了他的崇拜者們,回到她身邊。

“你……”他小心翼翼地問,“看到了嗎?”

小羽知道他問的是小提琴樂曲的幻境。將手裏的刀叉放回桌上,拿餐巾紙擦淨嘴,鄭重其事地對他說:“我看到了,你剛才的演奏稱得上完美!故事感人,非要挑毛病的話,有點過於樂觀了。”

“樂觀?”

一向皮打皮鬧、沒心沒肺的小羽臉上現出與她年齡不符的滄桑。“你所描繪的這二人的經曆,看似平凡,實則為可遇不可求的幸福。要知道這世界上有好多人,窮其一生也未必能遇上一個和自己心意相通,願意攜手走到老的伴侶。還有的遇上了,對方卻早早離去,比如我父母,比如陌岩……和我的前世。”

其實這些話小羽沒必要說出口。聖章既然通古曉今,應當清楚有多少人畢生最大的願望是生存下去,最期望得到的東西是健康,奮鬥的目的不過是與其他人站到同一條起跑線上。

“所以,要我說呢,”她伸出雙臂,朝著他從頭到腳比劃了一下,“長生不老、無所不能,你這是多少帝王夢寐以求而不得的境界啊!還可以一次接一次地談戀愛、娶老婆,多好。”

小羽笑了。聖章沒笑,眼神和幻境中彌留之際的老頭子一樣,嘴裏喃喃地說了一句:“多好的姑娘。”

小羽麵上笑容還在,湊近了問他,“喂,幫我看看,那家夥是不是皇舅?”

聖章自然知道她問的是誰,衝她肯定地點了下頭。小羽正打算實施她的計劃,發現身邊多了個人,是剛才在台上問她話的四王子。王子先稱讚了聖章的琴藝,說希望明晚賞臉去他家,為父王和母後再演奏一遍這首曠世難尋的名曲。聖章不答,征求意見地望著小羽。

王子這才轉向小羽,慣有的厭倦之色一掃而空,“請教姑娘芳名?是才搬來鐋城的麽?否則我應當有所耳聞。”

“衛小羽,”小羽衝王子伸出右手,“幸會幸會。我在五金廠上班。”

“五金廠?”王子錯愕地同她握了下手。“怎麽會想到去那種地方工作?”

“五金廠不好麽?”小羽反問道,“殿下您在哪裏上班?”

“我……”王子閱女無數,但顯然沒見過小羽這種類型的。笑了,“真是個有趣的姑娘。”

“喂,那位大叔是你舅舅吧?”小羽大方地指了一下蓬特所在的角落,“你舅舅盯了我老半天了,他是不是看上我了?你舅母呢,舅母還健在嗎?老實說,我也覺得你舅舅挺可愛的。”

“皇舅他……”王子略微變色,但顯然不方便多說。

小羽覺得今晚可以到此為止了。童話故事裏不都是這麽寫的麽?公主永遠是最早離場的那個。

“我倆得回去了,明早還要上班。殿下若是誠心邀請我們,明晚六點派車去五金廠接,好吧?小寶,咱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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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黎程程' 的評論 : 謝謝程程,我周六出發,那之前繼續發文:)
黎程程 回複 悄悄話 筷子一說很觸動人心,兩支不一樣長的筷子還能湊合著用,剩一支怎麽辦?

高妹快回國了吧,先祝你一路平安,度假開心,回來繼續給讀者呈現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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