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妹

"Art is the depth, the passion, the desire,
the courage to be myself and myself
alone."
~ Pat Schnei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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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貝之戀》第2章 模糊的臉

(2023-01-02 20:01:22) 下一個

初夏,還未到旅遊旺季,飛機隻坐了半滿,所以劉知慧順利買到同一航班經濟艙的票。下午四點起飛的這班機是前年,也就是2024年,新增的香港飛那不勒斯直航。我原本計劃著在飛機上睡一覺,快到淩晨時剛好到達目的地。

誰知在飛機上吃過晚飯我就後悔了——萬一睡著後再做起那個要命的夢怎麽辦?雖說頭等艙要隱秘些,不至於讓全飛機的人聽我大喊大叫,可畢竟還有其他乘客在一旁。

於是等別人都陸續進入夢鄉,獨我一人還在不停地喝咖啡、看電影,一次次地去洗手間用冷水撲麵以保持清醒。而當第二日淩晨其他人精神抖擻地下飛機時,我卻跟打了整晚遊擊戰一樣雙目猩紅、疲憊不堪。

“喂,咱們早飯去哪裏吃好呢?”離開機場時劉知慧興奮地問。

“早飯午飯你都自己安排吧,”我沒好氣地說,“我要在酒店睡覺。”

沒有被剝奪睡眠的人體會不到那種痛苦,然而我不想和她一起吃飯還有別的原因。在這異國他鄉雖不會有偷拍我的記者,我還是會盡量與這位同行的女大學生保持距離。我可不希望有任何流言蜚語傳到未婚妻耳朵裏。

事實證明,我又一次高估了自己。那不勒斯機場離龐貝隻有不到半小時的車程,維蘇威火山更是近在咫尺。我在酒店舒適的床上躺下後,便如浮在睡眠的海上,一麵是困意在拽著我下沉,另一麵是不知海底都有什麽等在那裏的恐懼。我甚至不敢保證這次睡下後還能再醒來。

就這樣在半昏迷狀態裏掙紮了十幾分鍾,我猛地坐起身,抓起床頭的手機,撥通了劉知慧的號碼。

“你要是有時間,我現在可以接受電話采訪。”電話裏聊就好了,我現在這幅狀態沒法見人。

她應當正在酒店房間裏吃東西,聽到這個消息後咕咚喝了一口水。“好的好的,你等我把電腦打開啊……先說說你的日常工作吧,你害、不是,你和你大哥在銅鑼灣各有幾間海味店?”

“他有十七家鋪頭,我有十一家。並不都在銅鑼灣,也有的在香港島其他地方。”隻不過這次的紛爭發生在銅鑼灣而已。

“差這麽大呀?為什麽他比你多那麽多?”

“這你沒在小報上讀過嗎?”我反問。

“聽當事人親口說感覺不一樣的哦,嘿嘿。”

關於這點,是小報記者們最喜津津樂道的。我父親早些年同原配夫人據說十分恩愛,這位夫人在大哥六七歲的時候病逝,父親在她的病榻前承諾過,就算將來有了繼室,在財產方麵也一定會優先照顧大哥。當然公平來說,大哥這些年對家族的貢獻不容忽視。

父親也算個重情義的人了,在原配死後的第五年才娶了新夫人,也就是我的母親,以至於我比大哥要小十好幾歲。

“關於這點哎,”劉知慧在電話那頭歎道,“真的是、難得,非常難得哎!不要說有錢男人了,底層男人亡了老婆,用不了一兩年就會續弦。”

對此,我不置可否。

“那你多久去一次自己的店麵呢?”

“如果不是像現在這樣遠行,基本每天都去看一兩家。”

我們港人稱呼自己的店叫“鋪頭”,聽著好像規模不大,實際上的門麵也都是一間屋,最多裏外兩間。然而做我們這行的有“隱形富豪”之稱,同等規模的幹海貨店與珠寶店相比,利潤絕不會遜色。例如日本進口的幹瑤柱每斤幾千港元,頂級燕窩上萬元一斤。六隻幹鮑魚算兩斤重的話,可以賣到四萬多港元。

之所以要經常去鋪子轉轉,主要是掛念安全問題。半年前我有家店被搶劫,幾個麻袋就裝走了一百多萬元的貨,讓大哥幸災樂禍了好久。

“顧客多嗎?”電話那頭問。

“要看你問的是什麽樣的顧客。散客數目一般,以老客戶居多,富豪和明星們通常隻去固定的幾家店,要留住他們必須保證質量。我們的鋪頭一律不許講價、不讓挑揀,是因為我們在進貨時已經保證了最優的質量。”嗯,被采訪時也不要忘了給自家店鋪做廣告。

然而主要收入靠的不是這些散客,而是批發給大大小小的飯館酒樓,一筆生意就是十幾萬到上百萬不等。我同某些重要客戶,例如有多年生意往來的老字號或者星級粵菜酒樓負責人,都是有一定私交的。

“那你害……和你大哥這次的衝突又是怎麽回事?”

“起因是文鹹西街一家地理位置極好的百貨店,下月打算關門。我倒不是非要搶那個位置,主要是我在附近已經有兩家店了,如果那家店被大哥占去,會直接影響到我那兩家的生意。”

“什麽?”另一邊衝著電話嚷嚷起來,“你大哥也太過分了!好歹是有血緣的自家兄弟啊,做事不要這麽絕嘛。”

大哥已經在行業裏立足十幾年,而我是一年零八個月前才從病逝的父親手中正式接管我那部分家族生意。若是沒有外人幫我和母親,我們完全不是大哥的對手,那會令母親十分傷心。坦白說,母親不算是傳統意義上的賢惠女人,在好多事情上倒不如大嫂豁達。

“今天就先聊到這裏吧,”我連打哈欠的力氣都沒有了。

“哦,對對對,你說過要休息的。謝謝你提供的信息。”

“不,應該是我謝謝你,讓我有機會講這些話。”

在我當前的處境下,同別人聊聊自己熟悉的日常,即便這當中包含著與大哥極不愉快的紛爭,也能讓我感覺雙腳踩回到地上。我還是那個打不倒的馬凱,對吧?我想我應該可以入睡了。

******

“啪——”隨著近在眼前的響亮皮鞭聲,我身上那張疼痛織成的網又添多一條傷繩。

我在黑暗中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春日裏明媚的天空和主人家華美又堅固的雕梁畫棟。海風載著腥濕濕的水汽撫摸著我身上的鞭痕,耳朵裏嘈雜的背景聲是主人家其他奴隸們的低聲細語,以及大街上來往的運貨馬車和叫賣聲。

“兔崽子,居然有膽子逃跑?”一個年輕的男聲惡狠狠地咒罵著,“奴隸如果擅自逃走,無論在何處被逮到都是死刑,還記得嗎?”

我這才把注意力擊中到麵前的小主人塞孔杜斯身上。他是主人家最小的孩子,今年應當是十六七歲左右。高瘦矯捷的身材,卷曲的褐色中短發,鼻子是典型的羅馬人鷹鉤鼻,那對深褐色的眼睛壓在一對劍眉之下,明亮得有些咄咄逼人。

“我沒有想過逃跑,”我忍著疼痛辯解道,“我隻是想去港口看看路過的海軍。”

我怎麽會想逃跑呢?主人一家都是好人,上至在龐貝城裏頗有威望的老爺,下至眼前的小兒子塞孔杜斯。他說得對,奴隸逃跑是可以被打死的,而我隻不過是在挨鞭子。

“海軍?”塞孔杜斯累得有些喘息,不屑地瞄了我一眼,“海軍和你有什麽關係?你不會還夢想著要去當海軍吧?你是我們家的財產,和那些瓶子罐子一樣,地位還不如普勒斯,知道嗎?”

普勒斯是主人家養的狗,但我承認,塞孔杜斯的話沒錯。我今天上午不該聽了傳聞後就一時興起,放下手中沒幹完的活跑去港口看海軍。

“弟弟,”一個溫和動聽的聲音在屋簷下響起,“波希尼先生來了,你不想去見見嗎?好了,別再打了,馬凱來我們家還不到半年。”

我被綁在柱子上不能回頭張望,然而單隻聽到那個聲音,我身上的疼痛便減輕了許多。慶幸的是,維比婭修長的身影很快出現在我的視野中。她今天穿的水紅色低胸長裙真好看啊,頭頂戴的珍珠發箍在春日下散發著柔和的光輝。她個子好高,比弟弟隻矮一兩寸。

然而她的臉是什麽樣子的呢?那當然、必須是很漂亮的,可五官具體長什麽樣?隻能說,我不知道。

因為無論我夢見她多少次,無論每次我多麽努力地試圖記住她的樣子,醒來後,我記憶中那張永遠如春日般和煦的臉卻總是模糊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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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阿芒' 的評論 : 謝謝追文,夢是個非常奇妙的東西。
阿芒 回複 悄悄話 對夢中的感覺描寫得很有同感,人臉總是模糊不清的。
望沙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FionaRawson' 的評論 希臘和龐貝我都沒感覺,所以覺得你海戰和西方的神寫的好,因該可以,我現在想著結束寫火星三呢,要不是時間長了,思想那些火焰都熄滅了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望沙' 的評論 : 我倒覺得你適合寫希臘這種硬戲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望沙' 的評論 : 5000字不行的,因為全寫完後會放到晉江和起點,到時候還不到10章,就沒法看了。

海倫那種肯定是長篇,我目前不會再開長篇了,直到後年把魅羽寫完。
望沙 回複 悄悄話 你的新故事加油啊,我讀過後很驚豔,覺得你寫完這本,可以寫希臘神話故事,海戰的很多,都是你擅長的,你可以寫一個穿越的海戰和海倫的故事。那一定精彩絕倫,有個建議還是5000字比較好,我們都是向你看齊,:)看安妹現在都是這個標準啊,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悉采心' 的評論 : 采心~~~~,2026年,離現在3年,不能算“未來世界”啊。未來世界起碼要30-300年的間隔,嘿嘿。

之所以要把時間推後,是因為要寫到龐貝火山第二次爆發,而目前顯然是沒爆。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望沙' 的評論 : 謝謝沙沙,這一篇目前的大綱都在腦子裏定好了,應該不會出現失控的情況。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未來世界的故事?有點蒙,到家裏要求單獨補課:))
望沙 回複 悄悄話 這樣子,短篇,因該有幾十章了吧
望沙 回複 悄悄話 剛才還沒有發,精彩,寫的好看,高妹筆力精進啊,文筆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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