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大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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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喜出望外上科大

(2023-03-18 18:22:26) 下一個
喜出望外上科大
阮耀鍾(5802)
 
挑著行李上科大
 
    1958 年,我從浙江金華一中高中畢業,那年我很走運。第一個走運的是,我被免試保送。也就是說,我不必“一顆紅心,兩種準備”了,也不必參加競爭激烈的高考了。我看了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的招生廣告,特別喜歡,可惜1958 年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在浙江不招生。當時讓我們填三個保送誌願,三個保送誌願我填的是:清華大學電機係,北京大學技術物理係,最後一個是浙江大學電機係。為什麽我把清華大學電機係填作第一誌願呢?說來好笑。在我老家浙江諸暨,把青蛙又叫做田雞,“清華電機”與“青蛙田雞”諧音,人們常說“青蛙田雞”、“青蛙田雞”,我想清華大學電機係一定很有名,於是就把它填作第一誌願了。
    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很晚才收到,收到一看是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是我最喜歡的學校,最希望進的大學,我真高興,我真走運,這是我的第二個走運。並且,我錄取的是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技術物理係,又是我最喜歡的專業。念小學時,我曾問過老師一個問題:“天有多高?天有沒有頂?天若有頂,那頂上麵一直一直一直上去又是什麽?”當時老師的回答不能使我滿意,我對自然界充滿好奇,對科學充滿向往。
    我高中物理老師毛穎可的物理課講得特好。高中三年,我一直是物理科代表,即使高三擔任學習委員了,仍兼任物理科代表。我的物理成績一直是班上最好的,在高考前,我還給班上同學們上過物理輔導課。我高中畢業能上自己最喜歡的大學和最喜歡的專業,況且這所大學本來在浙江不招生,我的運氣真是太好了!
    1958 年9 月初,我從老家浙江諸暨農村,挑了一擔行李來北京,一頭是一隻向親戚借來的舊板箱,另一頭是鋪蓋卷。以前,我去金華念高中時,每次來回乘的都是每個小站都停的慢車,所以,我去北京乘的照樣也是慢車。在諸暨到上海的火車上,有位好心人跟我講,到上海火車站“加個快”,可直達北京,免得一次次轉車。可是,我到上海火車站一看,從上海加快到北京,要四塊多人民幣,我舍不得這四塊多錢,還是繼續乘慢車吧。一路停了多少個站也記不清了,坐了好幾天幾夜才到北京。最狼狽的是在南京,那年頭還沒有南京長江大橋,南京站下車後,要自已趕到輪渡碼頭。我怕趕不上輪渡,挑著行李,幾乎是一路小跑。這一跑,箱子的把手弄斷了。這隻舊箱子還是我媽媽向親戚借來的。當時,真把我急壞了,幸虧身上帶了一根備用繩子,匆匆忙忙、手忙腳亂地係上了,繼續跑。
    一路上,多少次轉車也記不得了,最後一次轉車是在天津。在天津站換車時,我碰到了第一位科大同學朱惜辰,他跟我是一個班。他對我說過兩句話,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這兩句話都是他父親跟他講的,他父親是個高級知識分子。第一句話是,看數學之類的書時,旁邊一定要放一張紙、一枝筆,因為,書上對中間推導步驟往往是忽略的,要自已去推導一遍。其實,這就是華羅庚說的念書的第一步,要先從薄到厚”,然後才能“從厚到薄”。第二句話是,進了考場,要有自信,即使被某道題目難住了,也不要慌,這道題我做不出來,別人也做不出來,應該先繼續往下做。分專業後,我與朱惜辰不是一個專業,大學畢業後又一直沒見過麵,很遺憾。
    在北京前門火車站,我碰到的科大同學當然多了,但我都不記得了。陳兆甲同學一直記得在北京前門火車站第一次碰到我時的印象:剃個光頭,穿了雙草鞋(其實是布鞋,這是他記錯了,也許是因為我“土”留給他的印象太深了)挑了一擔行李,操一口浙江土話,活像現在剛進城的打工仔。我與陳兆甲不是一個班,但分專業後都是低溫物理專業的。並且,陳兆甲、曹烈兆和我,科大畢業後一起留校,我們三位老同學一起共事幾十年,彼此從未紅過臉,難得。遺憾的是,2014 年曹烈兆同學先我們之前走了,就剩陳兆甲和我了,我倆是聯係最密切,最要好的大學同學,親如兄弟。尤其可貴的是,即使我們兩人的觀點不一樣,比如,文革中,他是“延安公社”,我是“東方紅公社”,但我們依然是最好的同學,最好的朋友!
    在北京前門火車站,我看到有科大的校車來接新生,使我這個鄉巴佬感到意外。
    到科大報到時,問我是從哪裏來的,我想當然是浙江囉,但是,在浙江省的名單中怎麽也找不到我的名字。最後,在二機部的名單中找到了我的名字。原來是二機部從浙江招了一批學生,我是二機部送到科大代培的,是曲線進科大了。
    為了從何而來,把我折騰了半天。我記得,幸菊芳同學為了找他的宿舍也折騰了好半天。原來,我們報到前,學校已把我們的宿舍事先安排好了,可是,幸菊芳同學怎麽也找不到他的宿舍。後來發現,原來是搞錯了,按照他的名字,把他分到女生宿舍去了。現在,幸菊芳同學已把他的名字改為幸勇,我猜想,也許是為了避免再次出現類似麻煩。
 
科大校歌
 
    到科大報到後,學校給每個同學發了“科大校歌”的歌譜,看到薛嘯宙他們拿到歌譜便能唱,使我這個鄉巴佬目瞪口呆——城裏人真厲害!因為我是個“音盲”,我隻認識阿拉伯數字,不識音符。高中畢業時,同學之間相互留言,樓維能同學給我的留言,我至今還能一字不差的背下來。他是這樣給我留言的:“阮耀鍾,你不會唱歌,不會跳舞,不會拉琴,不會吹笛,將來豐富多彩的共產主義生活怎麽過?”
    1982 年,我從美國回來,在杭州碰到樓維能同學,我對他說,看來我不用擔心將來豐富多彩的共產主義生活怎麽過了,因為,我肯定見不到共產主義了。
    科大的校歌是郭沫若作詞,呂驥作曲。郭沫若是科大第一任校長,時任中國科學院院長和全國人大副委員長。呂驥時任中國音樂家協會主席,著名音樂作曲家,《中國人民抗日軍政大學校歌》也是他作的曲。
    開學典禮的前一天,郭老帶了呂驥來大禮堂教大家唱科大校歌。58 級同學顏基義是這樣回憶的:“那天上午,學校的禮堂裏早早就坐滿了人。禮堂太小,座位不夠,過道四周密密麻麻都是人,水泄不通。郭沫若校長在暴風雨般的掌聲中出現在舞台上,微笑又和藹地頻頻向學生招手。然後他朗誦了親自撰寫的中科大校歌歌詞,並介紹著名音樂家呂驥,讓他教大家唱校歌。”雖然郭沫若當時講話的內容他已記不完全了,但郭沫若當時朗誦校歌歌詞的那種特有的姿態、那種特有的聲調,至今仍深深地銘刻在他腦海裏。【1】
    1963 年,我科大畢業後又留校任教,直到退休,至今還住在科大。學校凡有重大活動,都要唱校歌。我這個“音盲” 隻會唱兩首歌,一首是國歌,另一首便是科大校歌。
    “迎接著永恒的東風,把紅旗高舉起來,插上科學的高峰,科學的高峰在不斷創造,高峰要高到無窮,紅旗要紅過九重,我們是中國的好兒女,要刻苦鍛煉,辛勤勞動……”科大校歌一直激勵我勤奮學習,努力工作,努力創造,勇攀科學的高峰。
    我沒有想到科大的校歌有時居然會變得悲壯。我在編《中科大下遷合肥》(電子版)時,在網上搜索到一篇文章,標題是《悲壯的校歌“永恒的東風”》【2】,是一位科大64 級校友寫的從安慶去馬鞍山(當年化學係師生是去馬鞍山接受再教育的)路上的事,可是原文的網址現在打不開了。文章寫道:
“那是在1969 年,中蘇邊界開了火,駐校工軍宣隊組織我們到科大西牆外的八寶山上挖防空洞,說是怕蘇修扔原子彈。忘了介紹自己了,我是科大化學係64 級的。幾個月後就坐火車,輪船跑到安慶。四十天後換了安徽的工軍宣隊,立即前往馬鞍山。臨上船前,在一所中學裏集結。忽然,從一間教室中傳出燎亮,悲壯,高昂的校長郭沫若作詞,著名音樂家呂驥作曲的校歌“永恒的東風”。聲音越來越大,唱的人越來越多,響徹長江兩岸,在迎江寺鎮風塔上空久久回旋!
    在那臭老九不值錢的年代,唱出了人們的理想,唱出了知識分子的抱負。當時,係主任楊承宗也在我們的行列中。我問他,您為什麽不留在北京呢?他說我不能在科大最困難的時候離開它!擲地有聲的回答至今我還記得。
    有這樣一批科技精英何愁科大不能振興!
    我不懂音樂,我唱過無數次科大校歌,從來沒感到科大校歌是悲壯的。但我相信這位64 級校友和他的同學們、老師們當時唱出的科大校歌一定是悲壯的!那時,他們除了唱校歌,還能說什麽呢?悲壯的歌聲唱出了科大人的不甘心,不服氣!
    還有一次科大學生唱的校歌也是悲壯的。那是1987 年1月12 日,中共中央下達“一號文件”,撤銷管、方二位科大校長的職務。管校長離開合肥那天,科大上千學生,打著“管校長,您別走!”的橫幅,到合肥火車站去送管校長,但撲了個空。原來,“上麵”早就料到學生會到合肥火車站為管校長送行,所以,先用小車把管校長送到蚌埠,讓管校長在蚌埠上火車。科大學生在合肥車站撲了個空。
  “你們回去吧,學校已派車子來接你們回去。”
  “我們不坐學校的汽車,我們走回學校。”
  “不許遊行!”
  “我們走人行道,隻唱歌,不喊口號,不是遊行!”
  上千名科大學生一路上唱著國際歌,唱著科大校歌,浩浩蕩蕩從火車站走回學校,唱回學校,走了十多裏,唱了十多裏。我相信,他們唱的校歌,一定也是悲壯的!
今天我寫到這裏,依然熱淚盈眶。如果有人問我這個八十歲老頭還有沒有夢?有!我希望永遠不要再聽到悲壯的校歌!
 
第一次見到郭老
 
 
    為盡快改變新中國科技力量薄弱的局麵,滿足發展以“兩彈一星”為標誌的現代科技的需求,1958 年初,中科院領導和錢學森、郭永懷等科學家提出,依托中科院力量,創辦一所新型理工大學,培養急需的尖端科技人才。1958 年5 月9 日,中國科學院黨組書記、副院長張勁夫代表科學院黨組,向負責全國科技工作的聶榮臻副總理和中宣部呈交請示報告,建議由中國科學院試辦中國科學技術大學。聶帥立即向周恩來總理作了匯報,得到了周總理的首肯。6 月2 日,當時擔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總書記的鄧小平同誌主持中央書記處會議予以討論,並在聶榮臻副總理給中央書記處的報告上親筆批示:“書記處會議批準這個報告,決定成立這個大學。”劉少奇、周恩來、陳雲等領導人也審核同意書記處的決定。如今,在中科大校史館裏,還保存著這份鄧小平的親筆批示。
   9 月20 日,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正式成立並舉行開學典禮。從呈遞報告,到9 月20 日開學典禮,隻用了短短100 多天時間。這種速度在中外高校建校史上都是前所未有的。當年,科大校園所在的北京玉泉路19 號,原本是馬列學院。科大58 級學生約一千多人。我們住的宿舍是向旁邊的解放軍政治學院借用的,開學典禮也借用政治學院禮堂舉行。政治學院禮堂前有個很高的台階,我參加開學典禮那天,正好碰到郭老也上台階。郭老個子不高,穿了雙布鞋。我這個鄉巴佬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大人物,給我的印象是郭老真樸素。
    郭老當年是全國人大副委員長,要是現在肯定要警車開道,但那時周圍沒有任何警車,郭老就夾雜在人群中,與大家一起上台階。郭老在開學典禮上發表了重要講話。我記得,講話中號召我們學習抗大艱苦樸素的優良傳統,其它都不記得了。但郭老的講話頓挫有力,印象很深,因為我是頭一次聽大人物作報告。
    開學典禮那天,聶榮臻元帥、中國人民大學校長吳玉章、北京大學的周培源校長都來了,他們都發表了講話。次日,《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均以《我國教育史和科學史上的一項重大事件》為題,在顯著位置報道了中國科大的誕生。
 
大煉鋼鐵與勞動
 
   我們入學的1958 年,正是“大躍進”的年代,在校大門口前也建了不少小高爐,我們也參加過大煉鋼鐵。一提起“大躍進”,人們就會想起糧食畝產萬斤、土高爐大煉鋼鐵,這些荒唐的事。殊不知,在科學技術界,在中國科學院,當然也包括我們科大,也有類似的狂熱與荒唐。數以千萬計的人員參與的“土超聲波化運動”即是其中之一。當年,北京市共有100 萬群眾參加了“超聲波化運動”【3】,我們也參加過該運動。這個超聲波化運動可能很多人沒聽說過,可上網查,網上有介紹。
   據王熾昌同學回憶,“我們入學的1958 年,正是‘大躍進’的年代,經常參加各種勞動,有時甚至出現了為勞動而勞動,影響了學習。我記得,我們班每星期四勞動,實在沒有什麽勞動任務,就要我們把校門口的煤堆從西麵運到東麵,下星期四,又從東麵運到西麵。同學們調侃說,我們的勞動真是倒黴(煤)!郭老發現類似情況後,語重心長地指出:要勞動,但是要安排好,不要影響學習(大意)。”【4】
   大學三年級以前,每學期都要下鄉勞動,時間個把月,參加割麥、收稻子等。我記得,有一次龔升老師還同我們一起勞動,給我們講了很多笑話和故事。還有一次參加宻雲水庫周邊的山上種樹。在山上挖“水平條”、“魚鱗坑”,勞動強度很大,印象特深,至今不忘。那時,一頓飯都要吃好幾個窩窩頭,但爬到山上不一會兒,肚子就餓了——那時候,不知怎麽搞的,肚子總是填不飽。大學四年級之後,就很少下鄉勞動了。但是,1969 年春天,科大師生被拉去三三九工地勞動約三個月,我們永世難忘。派來科大的軍宣隊來自鐵道兵,當年正在修北京石景山到山西原平的戰備鐵路,三三九工地離石景山33.9 公裏,故稱之為三三九工地。在該工地炸山填穀,要建成16 股道的列編組場,為燕山石化廠服務。工地上,一天四班倒,每班連續工作6 小時,中間不休息,一天24 小時工作不間斷。剛炸開的石頭,峻角尖銳,用雙手把石頭搬到小火車上,再運去填穀,不僅勞動強度特大,並且工作相當危險,不少老師手指受傷。下遷到合肥,首先也是下放勞動,接受工人階級再教育。我們物理係是去淮南煤礦,下井挖煤。隨後又去壽縣農場勞動。毛澤東去世後,我就再也沒有下鄉勞動了。毛澤東在世時,我從高中開始,每學期都要下鄉勞動,插秧、割稻、割麥……。不知為什麽毛澤東在世時學生和知識分子會有這麽多勞動?不知是否與“高貴者最愚蠢,卑賤者最聰明”“知識越多越反動”有關呢?
 
個個以艱苦樸素為榮
 
   開學典禮上,郭老作題為《繼承抗大的優秀傳統前進》的致辭。這個題目是我後來從資料上查來的,郭老講話的內容我也不記得了,但我有個印象,郭老在致辭中號召大家繼承抗大艱苦奮鬥的優良傳統。學校也積極提倡艱苦樸素,艱苦奮鬥。記得有一次,好像是去中關村參觀科學院的國慶獻禮,校領導帶著同學們,從玉泉路走到中關村,來回都是步行。
    我來自農村,“剃個光頭,穿一雙布鞋,挑了一擔行李,操一口浙江土話……”,夠土的了,說得好聽點是夠樸素了。可到學校一看,個個都很樸素。我印象最深的是王桂芹同學,她是北京的高幹子女,但也穿著土裏土氣,跟農村姑娘一樣,從穿著打扮完全看不出她來自北京,還是高幹子女。其他同學也一樣,穿著都很樸素。
   王熾昌在“典從風雅”「4」一文中寫到,“同學們都很艱苦樸素,衣服都打過補丁,女同學也如此。我的上衣穿破了,就自己改縫了一個書包,一直用到大學畢業。”王熾昌還自已織毛衣,他是我知道的唯一一個男同學會織毛衣的。我在科大也自已拆洗過棉衣,翻棉衣時最難的是上袖子,我拆了好幾次才上好的。王熾昌,雖然來自上海,也非常樸素,與我這個鄉巴佬也差不了多少。退休後,從王熾昌的博客了解到,他上科大比我困難得多。他在《施恩圖報非君子,知恩不報真小人》「5」一文中,寫到1958 年上科大時說:“我(考大學)的報名費是同學給我的,上海到北京的火車票是學校、街道出證明,政府給我的。我和父親在上海隻有一條被子,唐偉光同學的父母給了我一套臥具,解決了我的困難,他的二哥給了我幾件衣服和幾十元零花錢。1958 年9 月15 日,我踏上了赴京求學的道路。開始了我人生的新旅程。”而我來北京的路費是父親給的,隻是為了省錢,舍不得化四塊多錢的“加快費”而已。
    當年,所有科大學生,無論你來自農村還是城市,出身於平民百姓還是高幹家庭,都是那樣地樸素、樸實。那年頭,北京若有高校遊行或集會,從穿著上,你一眼便可認出哪個隊伍是科大!我在科大學了五年,學到了許多知識,尤其是,科大特別重視基礎知識,為我們打下了紮實的基礎,使我們這些科大學子受益匪淺。另外,科大艱苦奮鬥的校風,也使我終生受益。大家知道,學習是一件苦差事。當你遇到難題時要絞盡腦汁、冥思苦想,豈不苦也?否則,人們怎會說“十年寒窗苦”呢。科研更是項苦差事,你要經受一次又一次失敗的磨練,要有堅韌不拔的毅力。居裏夫人在一間屋頂殘缺漏雨、破爛不堪的棚子裏,花了四年時間,從鐳含量不到百萬分之一的30 噸鈾瀝青礦渣中,提煉出十分之一克鐳。她既是學者,又是工人、家庭主婦、孩子的母親,這種堅韌不拔的毅力和吃苦耐勞的精神絕非常人可比。所以,我認為一個怕吃苦的人,學習很難學好,事業也很難成功。科大艱苦奮鬥的校風,對我們的學習和事業都有莫大的、無形的作用。如今,我已退休多年,沒什麽要奮鬥的了,但科大艱苦奮鬥的校風,使我現在很容易知足。知足常樂,隨遇而安,少了不少煩惱。因此,科大艱苦奮鬥的校風,使我終生受益。
 
挨餓
 
    1958 年進科大,我最高興的一件事是吃飯不限量。可惜好景不長,1959 年就開始糧食定量了。考慮到我來自農村,飯量較大,所以,我的定量全班最高,每月32 斤,但是,還是吃不飽呀。從1959 年至1961 年,官方稱其為“三年自然災害”,改革開放後改稱為“三年困難時期”,我則稱它為三年挨餓的日子。這是我一生中對“饑餓”的記憶最刻骨銘心的年代。我常常問現在的小孩,你們嚐過餓肚子的滋味嗎?估計很多的年輕朋友也沒嚐過餓肚子的滋味。天天餓肚子,頓頓吃不飽,這種滋味可真不好受!當年,我們不少同學得了浮腫病,手指在小腿上按一個坑,它就老也起不來……比起一般老百姓,我們大學生很幸運,國家保證供應我們的糧食定量,隻是吃不飽。退休後,我從網上知道,“三年挨餓的日子”全國餓死三千多萬人!我第一次聽說三年挨餓的日子餓死人,是1964 年我參加科大物理係低溫物理專業59 級畢業分配的時候。59 級同學中有位姓仝的,安徽人,假期回家聽說家鄉餓死人,回校跟同學說了,遭批判,畢業分配也受影響,分到保密級別最低的杭州製氧機廠。我第二次聽說三年挨餓的日子餓死人,是1977 年我去安徽五河搞基本路線教育,相當於“四清”的時候。當地農民告訴我,三年挨餓的日子餓死很多人,開始還能挖個坑埋,後來連坑也挖不動了……真正了解三年挨餓的日子餓死人,是我退休後從網上知道的。我讀了楊繼繩先生寫的《墓碑》。這是用血的事實寫成的,他在書中說,三年挨餓的日子餓死3600 多萬人。並且,餓死的絕大部分是種糧食的農民。我是農民的兒子,種糧食的農民為什麽會餓死,我有責任思考這個問題。於是,我編了本《回顧和反思三年挨餓的日子》(電子版),在我的新浪博客上連載。
 
第一次聽科學家作報告
 
   記得有一天,郭老請了一個科學家代表團,在學校大禮堂給同學們作報告。有兩位科學家的講話,我至今還記得。一位說:“現在你們念的書裏,都是外國人的名字,希望以後有我們中國人的名字。”另一位生物學家說:“一頭牛,吃進去的是草,擠出來的是牛奶。世界上現在還沒有一台機器,進去的是草,出來的是牛奶。如果能發明出這種機器,牛也不用養了,牛奶也不用訂購了,想喝牛奶時,隻要往機器裏塞把草就行了,多方便啊。”
    可以說,這兩句話,一直激勵我勤奮學習。從現在來理解這兩句話,就是鼓勵大家創新,學習是為了創新。
    如果你念博士,博士論文必須有創新的科研成果,至少要有一項成果達到世界首創,否則,就拿不到博士學位。
    如果你從事科研或教育,想成為一個科學家、教授,你必須作出多項世界首創的科研成果。
    如果你想成為一個成功的企業家,也必須要有創新。以前常說,“質量是企業的生命線”。我認為,應改為“創新是企業的生命線”。
    80 年代前,世界上最好的手表是瑞士手表,最好的照相機是德國相機,瑞士手表和德國相機幾乎獨霸世界。80 年代,日本用電子相機打跨了德國相機,用電子手表打跨了瑞士的機械手表。90 年代後期,這個世紀初,數碼相機又打跨了膠卷相機。以前柯達膠卷銷路多好,數碼相機把柯達膠卷擠跨了,柯達膠卷質量做得再好也賣不出去。VCD 質量再好,也勢必被DVD 所取代;模擬電視質量再好,也勢必被數碼電視取代。這些都是發生在最近一二十年的事情。我們每個人都希望成為適應未來社會的生存者,在未來的競爭中能成為勝利者。我們必須不斷學習,不斷創新,不僅要緊跟科學技術發展的步伐,還要能看到科技發展的趨勢,預測科技發展的趨勢,這才真正顯示一個人的能力與本事。幾年前,我買第一台高清數碼攝像機時,當時攝像機的儲存介質有四種:DV 帶、光盤、硬盤、存儲卡。作為生產攝像機的企業家和研發人員,就應該判斷哪種最有前景,然後,集中精力、人力、財力攻。如果你攻錯了目標就白費勁,最後就會被別人淘汰。從這些例子,足見作為一個企業家,創新非常重要,作為科學家就更不必說了——在科研上千萬不能跟著別人的屁股跑,否則你永遠落後於人家。
    用草作原料製造牛奶,這個想法我當時覺得很妙,但現在我認為,若把它作為一個課題來研究,有兩個問題還必須考慮:
    第一,這個課題幾年能完成?比方說,你給博士生選課題,應在五年左右能完成。若是個硬骨頭,啃不下來,研究生拿不到學位,就無法交待了。
  第二,若作為應用研究,還必須考慮實用價值。這樣的機器研製出來了,若造價很高,也沒人買,作為應用研究就意義不大。
    在科研上創新,我有兩點體會,供年輕人參考。
   一是借用其它領域的研究成果,用於自己的科研。文化大革命中,華羅庚推廣優選法,我就學習優選法,並用於我的科研。我用優選法計算了氦液化器膨脹機的最佳進氣溫度。我國低溫界的鼻祖洪朝生先生看到了我的論文,對我講,你能否計算一下兩台膨脹機的最佳進氣溫度,於是,我又用優選法計算了兩台膨脹機的進氣溫度。後來,我又用優選法計算了液氦低溫容器的頸管傳熱,計算了超導磁體的最佳電流引線等。這些都是國內首創,是否國際首創,我沒調研過,不敢隨便說。
    李振明等的“電流引線迫流冷卻傳熱分析”、簡棄非等“半導體製谘效率及空了間冷量傳遞特性試驗研究”、康誌成等“一種電流引線的熱力學計算方法”等,都引用了我的計算方法。
  我研製電容液麵計,也是借助其它領域的成果,消除了引線電容的影響。
  我創新的另一個體會是,從事交叉學科的研究,容易創新。例如,有一次,我碰到一位研究高分子物理的何平笙教授,他說,他最近合成了一種新的一維高分子材料,發現其電導有反常。我說,那好啊,你讓我測量它的低溫熱電勢率,倘若電導有反常,則其熱電勢率肯定有反常,因為熱電勢率比電導更敏感。我後來一測,熱電勢率果然有反常,並且膨脹係數、介電損耗等低溫物性都有反常。於是,我測量一種低溫物性,都是一項世界首創,因為,會合成這種一維高分子材料的人,他們不會測量其低溫物性;而能測量低溫物性的人,又不會合成這種材料。並且,低溫熱膨脹係數和介電常數和介電損耗測量裝置,都是我自已研製的,在國內是獨一無二的,這樣,就很容易取得了一係列在國內外均屬首次的新發現。
 
第一次談戀愛
 
    我有個初中同學,姓石,跟我一起考上金華一中,並且跟我是同一個班,是我的入團介紹人。念高中時,他因為與一個初中女同學談戀愛,沒心思念書,留了一級。他念大學時,又與一個高中同學談戀愛,沒心思念書,幾門功課不及格,被學校勒令退學。我深深地吸取他的教訓,在科大一門心思念書,心想,隻要好好念書,大學畢業後決不會當光棍。現在回過頭來看,覺得自已當年的決定很英明。我是大學畢業後找的對象,在念書期間一直沒談戀愛。我在科大念書時,雖然母親在老家給我介紹過對象,父親在蘇州給我介紹過對象,在紹興也給我介紹過對象,都被我謝絕了。但是,在科大畢業前一年,也談了幾天戀愛,今天就來坦白這件事。
    1961 年寒假,我回老家農村過年,父母跟我說,有人給我介紹個對象,也是個大學生。其實一年前,母親就跟我講過這個對象了,我謝絕了。寒假裏經不住父母勸說,想到自已也快大學畢業了,所以同意去見見麵。第一次是父親陪我去的。後來,我又到她家去了幾次,談了幾次。可以說,這是我第一次談戀愛,因為,以前我從未與女同學單獨兩人在一個房間麵對麵談過話。我回科大時,她到老家汽車站來送我,還送我一包糕點,一張她的照片,說好等她回校後給我寫信,要我等她的信。
    我收到她的信說,因我兄弟姊妹多,她父母不同意。當天,我給她回了封信,談我的看法,有勸說之意。第二天,我收到弟弟的信,告訴我,她已經與一位南貨店的店員在談了,我當即給她寫了封信,請她把我前一封信燒了。那個年代,一位名牌大學的學生還不如一個南貨店的店員,知識分子真是太不值錢。以後我還會講到,1971 年科大尋找下遷地址時,四處無償送人沒人要,要是現在,肯定大家搶了。
    我科大畢業時,因人民日報頭版報道中國科學技術大學首屆學生畢業的消息,她看到消息後,曾給我來了封信,但我沒回。
    20 年後,1983 年我從美國回來,又回老家過年。我弟弟告訴我,她在老家工作。由弟弟陪同,我曾去看望她,還給她拍了幾張彩照。因那時出國的很少,解放後出國的,在我老家,也許我還是第一個,因此,那時彩照極少有人有,我還是送到美國去衝洗的。說實話,那次去看她,與其說是看望,還不如說是炫耀,告誡她的父母要尊重知識。  
  現在,我知道,其實這事完全不應怪她父母。我退休後,從網上知道很多以前不知道的情況。不尊重知識,不尊重知識分子,是誰造成的?從 1951 年知識分子的思想改造運動開始,批判電影《武訓傳》,批判胡適,批判“胡風反革命集團”,反右運動等等,多數運動都是針對知識分子的。到文化大革命,知識分子成了“臭老九”,知識分子成了二等公民,要接受工人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毛澤東還說“知識越多越反動”,很多學術權威遭批判。最近,我在“北大最牛教授怒批中國教育製度”【5】一文中看到,“現在中國教授的薪水不僅遠遠低於國際平均水平,也遠遠低於解放前的平均  水平。上世紀20年代燕京大學的副教授,月薪200大洋,至少相當於現在人民幣 20 萬元以上。”【6】現在中國教授的薪水遠遠低於國際平均水平,這是我知道的,但“也遠遠低於解放前的平均水平”,是我想不到的。解放後,中國知識分子會貶值這麽厲害,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 
 
備注 
  本文原載我的新浪博客,此博客是2007年9月6日創建的,於2017年2月16日被封。現略作修改。 2017年11月25日 
 
【1】 顏基義:天下之學 何如此樂
【2】 悲壯的校歌“永恒的東風”(原文網址:http://zsb.ustc.edu.cn/bbs
/viewthread.php?tid=4507)
【3】 1960 年千萬人大造土超聲波
【4】 王熾昌:典從風雅
【5】 北大最牛教授怒批中國教育製度 
【6】 王熾昌:施恩圖報非君子 知恩不報真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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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科大瞬間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czhz' 的評論 :

文章有多處表達對時代的反思,用心讀才會理解。
czhz 回複 悄悄話 Liantao 發表評論於 2023-03-19 21:07:33 很喜歡這種風格的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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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樣的風格,隻有陶醉,沒有反思,批判,從小糊塗一直活到老糊塗?
Liantao 回複 悄悄話 很喜歡這種風格的回憶錄
YanbeiYin 回複 悄悄話 現在很清楚了。這所學校是由毛澤東的政治競爭對手創立的,因此受到毛派的惡劣對待。應該把毛澤東從校歌中去掉,代之以中華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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