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期 王煒 9015
【作者導讀】不久前看到朱濱老師去世的消息,有點唏噓。論起來,我與朱老師並無甚瓜葛,唯一的交集是在1993年春的某一天上午,因為轉係的事我冒昧闖進時任教務長的朱老師辦公室,向他遞交了一封抗議書。短短10分鍾,卻是我在科大5年印象深刻的瞬間片段之一。今天在科大90級微信群拜讀了同班同學王?關於大三期間赴美簽證的回憶文章,受了啟發。我也應該把這段經曆寫下來,為大家了解當年的科大提供一個觀察點。
90 年代中科大教務長朱濱教授
朱濱是科大的首屆畢業生
一切得從1990年說起。
那年高考後我懵懵懂懂報了科大。看係名,我選了科技情報與科技管理係,係別按序號是15係(幾經革遷後現為科技傳播係,序號25),其實當時根本不知道會學些什麽。那年全校招了664名新生,我們9015占了26人,包括6名女生。
進校後慢慢意識到在理科為主工科為輔的科大,15係是小眾、冷門,與其他係不太一樣的,居然有古文課,現在回想起來師資確實也不強。不過男生多半貪玩,隨遇而安,也沒有人在乎是不是邊緣人。是以在同住東區117樓的2係同學和因女生多全班出國而備受關注的8係同學們在四牌樓通宵教室用功之時,15係一幫人熱衷於橋牌、遊戲、吉他之類。我更是渾渾噩噩,天天在東區圖書館報欄看新聞,或者把一本《紅樓夢》逐字逐句地讀,卻也還是沒讀明白。日子輕輕飄飄似水流走,幾乎沒留下多少痕跡。
四牌樓的通宵教室是一個真實的傳說。當年外語係就在四牌樓。這四座井字排開的四層小樓2015年拆除,激起網上一片回憶。
1993年春,有消息傳出,新成立的外語係要從90級學生中招一個班,稱為“分流”。聽說科大轉係不難,隻要轉出係和轉入係同意就行,身邊就有轉係的同學作為實證。分流可算是官方主動提出的轉係機會。作為此次忽悠活動的大招,89級外語係的同學們在東區去食堂必經之路上的布告欄貼了一張大字報,三個英文單詞:Chance, Change, Challenge。怎麽樣,酷吧?反正我當時覺得很高大上。(剛剛查了一下,這種修飾手法稱為頭韻法(alliteration),跟中文裏的頂真有異曲同工之嫌。)然而,我當時的思維隻是一貫地停留在對文字表麵的欣賞,沒試圖理解其中含義。這種忽悠不能打動我心。
再次然而,人生的河流偶爾會有一些不經意卻影響深遠的拐彎。在其後某個春風沉醉的夜晚,有兩人漫步在長江中路,後來跑到華爾街廝混的夏同學(性別男)隨口對我說:我覺得你應該轉去外語係。我一想,是啊,我不是喜歡文字嗎,英語不也是文字嗎?說不定以後可以搞搞文學翻譯什麽的。於是,我如同醍醐灌頂般頓悟,對啊,我要轉去外語係。
如果無情地剖析一下,那不過是到科大後見識了真正對文字敏感的同學,自慚形穢,潛意識裏認知到自己沒有足夠的天分,而為自己找的退路罷了。這個蒙昧中的意識躲在自己沒注意的角落,被夏同學給隨口撩出來了。而讓我自慚形穢的同學中最鋒芒銳利的老九,後來與我一個辦公室共事。和夏同學一樣,雖已多年未見,前一陣打個電話,依然是最熟稔的朋友。
不久後,我參加了外語係的分流考試,試卷據說是一份托福試題。多數科大同學駕輕就熟的東東,我卻是頭一次見識,隻能勉力為之。之後不免患得患失,感覺有希望,又怕過不了。這人啊就是這樣,有了念想就失了寧靜。夏同學出主意,說趙同學有個老鄉是外語係的日語老師,要不去走走關係。依稀記得趙同學帶著我兩手空空去見了黃老師,請他關照一下。黃老師像大多數科大老師一樣態度和藹,但似乎沒有說什麽。總之,一切都糊裏又糊塗。幾個參加了分流考試的東區同學卻相互知道了,就好像心照不宣似地加入了一個秘密團體。
某天晚上這個虛擬小團體中交遊廣泛的2係吳同學帶了一個壞消息:外語係不招人了。事後才得知,剛從美國訪學回來的張光前老師主持了這個分流項目,然而,忽悠不太成功,參加分流考試的學生人數少、水平差,據說隻有幾個人能入張老師法眼,與招生15人的預想距離很大,寧缺毋濫,於是決定不分流了。
主持分流的張光前老師學養深厚,是《牡丹亭》的英文首譯者。這英譯本網上至今有售。
這消息對我們是晴天霹靂。本來嘛,我們從沒有考慮過外語係,校方提出這個可能性,我們就認真考慮了。可你突然改變主意了,我們就想不通了!
於是三四個人(好像有4係轉到15係的周同學和同為15係的老四))你一言我一語,由我執筆草就一篇抗議檄文。具體怎麽說的沒印象了,想來無非是聲討外語係"始亂終棄玩弄學生感情",要求按原計劃分流招生之類。
當夜我們到各宿舍樓串聯,憑印象尋找虛擬小團體中的成員。還跑到156樓(女生樓)樓下大聲喊叫,聯係到了3係的鮑同學和7係的王同學。像我這種存在感很低的90年代科大男生,5年中與女生樓有關的事跡一隻手數都嫌多,所以印象深刻一點的諸君應該理解。
第二天上午,我們一行七人,雄赳赳氣昂昂,扛著一紙抗議書,殺到了行政樓,打聽了一下,直奔朱濱教務長辦公室。進門後看到一張大辦公桌後麵正對我們坐著一中年人,坐姿不挺拔,戴眼鏡,微胖,兩手虛握放在桌上。我們劈裏啪啦地說明了來因,情緒激動。朱老師很平靜地聽我們說完,接過抗議書,又平靜地說了一兩句,大概是:這事我知道了,你們回去等消息。朱老師全程沒有大的動作,表情不多,人畜無害的樣子,卻讓我有種猛虎臥高崗的感覺。也許是這種感覺讓年輕的我們吃了定心丸。於是我們打了勝仗般凱旋,散了。
果然,兩三天後,外語係的通知下來了,包括我在內的15人分流到外語係。
這件事就過了,像長河中一個小小漩渦。
多年以後回想科大,這一個個小小的瞬間彷佛是她臉上的酒渦,隻要一笑就會重現。當時年少青衫薄,有的是熱血和衝動;而科大對青春的包容,永遠溫暖我心。
9018(外語係90級)的全體學生。前排左二為本文作者。
作者寫於2022年4月20 日
【作者自我簡介】王煒,70 年代生。在中國科大本科蹉跎五年,又在美國“科大”(科羅拉多大學)博士麵壁五年。其間在某新聞機構任編輯和駐外記者。現在美國中西部某學校任教。
編輯:劉揚
校對:沈濤,理實
排版:許讚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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