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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裏,那列開往春天的火車 ——紀念81級高考40周年

(2022-05-29 21:48:19) 下一個

【科大瞬間】第171期 於碧海 816

 

七月的江南,驕陽似火、風燥蟬鳴。每年這個季節來臨的時候,都有一批人,寢食難安、坐臥不寧。因為這是每年的高考季節,也是許多人命運的轉折點,意義非比尋常。

 

現在的高考,已經改在了更加人性化的6月。但是對於我們來說,人生的命運,定格在了1981年7月7,8,9三日的酷暑中。

 

恢複高考

 
 
 
 
 
 
 
 
 
 
 
 

 

1977年的12月,久違的高考,在凜冽的寒風中拉開序幕。中國曆史上唯獨一次的冬季高考,在一代人飽含心酸的翹首期盼中,終於開考了。這是一次打破堅冰的壯舉,是一個時代的轉折,曆史從此改寫。那一年,我們讀初二。

 

唯一一次穿著棉襖的高考,考生年齡懸殊。

 

恢複高考的第二年,考試時間就改在了夏季。宿命的看:國運、個人命運,都從寒至暑——走過了冬天,經曆了春天,迎來了火熱的夏天。火熱的時代、火熱的建設、火熱的發展,一發不可收拾。

 

恢複高考的前兩年,集中解決了老三屆、一大批上山下鄉知識青年求學的遺留問題。1979年以後,參加高考的基本上都是應屆畢業生了。中學的教育體係也逐步向高考看齊,正規起來。所以對於我們來說,初二以後開始收心,好好念書了。此前的六、七年,基本上是在學工學農學軍、參加勞動和參加運動中度過了。

 

2021年高考時身著旗袍的送考媽媽們

 

上學記憶

 
 
 
 
 
 
 
 
 
 
 
 

 

中小學我們81級一共讀了10.5年,因為是春季開學,夏季畢業,多出了半年。比起現今的學生,那個時代的孩子,無憂無慮、天真質樸、衣食寒酸、心情美好。

 

背著書包上學去,是件挺愉快的事。課本的知識沒那麽多,作業一點點。活動非常豐富,上山下鄉有廣闊天地,可以長很多見識。學工學農亦學軍,參加各種政治大批判,倒也忙得不亦樂乎。

 

至今還記得南京成賢街小學的後院,每個班有一塊小菜地,可以種自己選的菜種。但是澆水、施肥、拔草這些就是班級同學自己的事了,所以隔三差五會在地裏勞動。菜長出來的時候,還是很欣喜雀躍的。

 

小學時參加了鼓樂隊,那是學校最神氣的一支隊伍,有帥帥的製服,主要在學校大型活動或迎接外賓時出場。當其他同學老老實實在教室上課的時候,我們列隊在校門兩旁,鼓樂齊鳴,迎接領導或是外賓,記得好像每年都要迎接西哈努克親王。

 

學校每學期一定會安排學工學農活動。

 

印象最深刻的學工活動,是有一次去南京絲織廠做擋車工。南京絲織廠是有著悠久曆史的國營老廠,在鼓樓附近。從事的主要工作是把蠶絲線織成絲綢。大廠房裏排滿了織布機,機梭翻飛,24小時不停,三班倒的運轉。一個紡織女工要看9台機器。我們能做的,就是幫師傅盯著布麵,出現瑕疵的時候,趕緊叫師傅來處理。感覺出瑕疵的概率還是挺高的。因為一直是站著,一天下來腰酸背疼,最要命的是織布機的轟鳴聲,久久不能散去,晚上就是睡覺,也感覺耳邊在萬馬奔騰似的開著機床。想想那些紡織女工,真的不容易。

 

那個年代的乒乓球運動

 

學農常常是去十月人民公社勞動:拔蘿卜、撿麥穗。拔蘿卜並不是想象的那麽省勁,小小的人兒,一個人拔不動,經常把表麵的葉子折斷了,蘿卜還在土裏。撿麥穗也沒有那麽詩意,毒太陽底下戴著大草帽,滿頭大汗,一天下來覺得十分辛苦,倒是學會了“揮汗如雨”這個詞,回來還在作文裏發揮了一下。麥穗有刺,不小心就會被劃傷,手上、胳膊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好像也蠻不在乎。

 

想想挺可笑的,我們下鄉勞動,不知道是幫忙呢還是添亂。也沒拔出幾根蘿卜,也沒撿到多少麥穗。倒是那些調皮的男孩子,玩得很嗨:去雞窩裏掏雞蛋,剛生下來的,還熱乎著;滿場追著大公雞跑,目標是要拔下大公雞尾巴上的那幾根毛。因為那些毛做毽子很漂亮。現在才敢透露,當年我自己縫的一個毽子,就是拔了一隻蘆花雞的毛。

 

每次下鄉最開心的事,是不用上課了,而且理所當然可以問父母要錢買幹糧。那時候幹糧是我們眼裏最好吃的東西,一般是麵包和油球,麵包一毛錢,油球4分錢。能吃上這些東西,可以開心一個星期。一大早背上軍用水壺、跨上綠書包,登上學校從公交公司包來的大巴車,幾個人擠一個座位,嘰嘰喳喳的出發了。心情像出了籠的小鳥一樣。

 

不過也有一些人,連4分錢的油球也買不起。班裏有個同學,我們叫他小K吧,他是借讀生,家裏是下放戶。現在很少有人知道“下放戶”是什麽含義,這是屬於那個年代的專有名詞。那時我們周邊有不少這樣的家庭:他們在1970年前後,主動或被動的被注銷了城市戶口,舉家遷往農村。若幹年後他們自己跑回來了。但是,回來是黑戶,沒有戶口,沒有工作,沒有房子,隻能做一些城裏人不願意幹的苦力活,幹一天拿一天工資的那種。

 

我們街道有一個大的垃圾中轉站,居民垃圾集中到那兒後,被運往郊區填埋。小K的父母,在這個中轉站幹活。他們的家,是在中轉站旁搭的一個窩棚。幾根木頭柱子撐著,頂上用油毛氈覆蓋,四周用塑料布裹上,馬馬虎虎算有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他能來借讀很不容易了,每學期4塊5的學雜費,都是要申請延期或者減免的。老師會幫他張羅,問高年級的同學,要來已經使用過的課本,我們把隻寫了一兩頁的作業本,撕掉寫過字的地方送給他。每次出去學工學農的時候,大家都掰些麵包分給他。但小K很勤快,也很用功,下課他第一個去擦黑板,放學他幫值日的同學打掃衛生,結束後,大家都走了,他盡量在教室裏多坐一會兒,好歹有一個安靜的看書的地方。81年高考,他考上了金陵職大。後來聽說在一家大的建築公司工作,還當了領導,這是後話。

 

中學同學去中山陵遊玩

 

學工學農和批林批孔,是我們校園生活前半截的記憶。初二以後,就上了金箍咒。書包越背越沉,作業越來越多,考試沒完沒了。不過跟今天的孩子們比起來,還是小巫見大巫,至少我們也沒有什麽課外輔導課,也不用天天成績排名,日日匯報家長;也不用學琴學畫、培養業餘愛好;家長也絕沒有時間,拿著尺子站在旁邊。

 

中學同學在廬山山頂合影

 

那時候看高考,也不會覺得特別特別的重要,因為畢業以後的出路還是有的,可以選擇當兵、招工、頂替父母崗位等這幾個方式,基本上政府是會安排的(計劃經濟下包分配)。這樣高考的壓力就相對有限。大家的心態,也就比較平和了。

 

同班同學保存的中學畢業證

 

稀裏糊塗就到了高中畢業,大考的日子來臨了。

 

臨場發揮

 
 
 
 
 
 
 
 
 
 
 
 

 

81年的高考是全國統考。考前三個多月時,也就是3月15-17日,省市組織了預考,預考通過率約一半。因為81屆基本為1963年出生的孩子,趕上三年自然災害以後的第一個生育高峰年,人數比較多。

 

有81、 82年數據對照如下:

 

1981年應屆高中畢業486萬,高考報考259萬,錄取28萬人。

 

1982年應屆高中畢業310萬,高考報考187萬,錄取32萬人。

 

高考的日子終於來臨,記得是最最炎熱的天氣,氣溫在三十七、八度。那時候沒有人送考,中午考完試,趕緊回家自己做飯吃,家長也絕不會請假在家候考。一切跟平常的任何一天都一樣,並沒有什麽特殊,但是心裏難免有些打鼓!早晨晚間父母問起時,會故作鎮靜:沒問題,沒什麽大不了的。

 

81年河南高考準考證(來自網絡)

 

記得母親很多年後回憶,說當時真的不敢抱太大希望,因為確實也不知道女兒學習成績如何。那時家長很少到學校去,跟老師的交流基本為零,似乎孩子交給學校就可以不管不問了,隻要不闖禍,老師絕不找上門。那時沒電話,找老師也很不方便的。家長光看平時成績單上的分數,也沒有可比性啊。

 

我們的考場在九中。現在每每路過的時候,我還會想起當年。高考是第一次在校外的考場考試,覺得很新奇。走進大門的時候,東張張、西望望,心裏說:這個學校比我們的學校漂亮。這樣也緩解了一點緊張情緒。

 

當年的考場

 

考試分三天進行,共考7門課。語文、數學、物理、化學、政治、英語、生物。其中英語50分,生物30分,滿分580分。有兩門課有附加分,但不計入總分。

 

平心而論,七門課裏,最容易出錯的、失分的是作文。其它的隻要成績穩定,臨場發揮正常,不太容易出現特別跑偏的情況。

 

這跟我們平時的學習狀況有關。那個年代中小學入學是沒有擇校的,全部就近入學。我們中學緊挨著東南大學(那時叫南京工學院),教工子弟比較多,應該說生源還是不錯的。但我們是一個新辦的學校,沒什麽名氣,有點底氣不足。這個學校現在連校名都找不到了,門口一大堆牌子是各種培訓學院、黨校等等。

 

當年就讀的中學早已改換了門頭

 

中學門口每天必經的小路

 

可以不謙虛的說,那時我是這個學校的“頭牌”。無論什麽時候考試、無論考的是哪一科,我都是第一名。當然不包括體育。不過一開始是有競爭對手的,後來對手轉學了,我就“榮升”為第一。這個對手也是我的好閨蜜。40年後的今天,我們還經常聯係,雖然她遠在萬水千山之外的瑞士。

 

因為學習比較全麵,不偏科,所以這種多科目的高考,應該對我是有利的。這樣,上考場的時候還是比較淡定的,緊張隻在開考前的幾分鍾。

 

有兩門課的考試,印象特別深刻。

 

一個是語文,作文題目:《毀樹容易種樹難》,是命題作文。說實在的我不是太喜歡寫議論文,寫散文寫故事是我的強項。上學時,有一年全校作文競賽,題目是《電影“滿山的紅葉”觀後感》。我好好渲染了一番,把老師都給感動了,沒有懸念的拿到一等獎。後來老師說我的文章會煽情。但寫議論文,需要思辨的思維方式,我不太擅長。結果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不出自己所料,作文寫得很平淡、有點失分,這是高考我最懊惱的事情。

 

另一個印象深刻的科目是物理。物理老師是我最崇拜的張老師。有好老師的啟迪,這門課我學得頗為得心應手。一出考場,張老師焦急的等在大門口,詢問我的答題情況。於是,我們倆蹲在大門口的一棵樹下,拿小樹枝在地上比劃。我自己覺得有一個選擇題和有一個判斷題(共三分的兩個題目),有點吃不太準。說給張老師,她也覺得有點問題。等到最後考分下來的時候,我的物理成績是97,跟估計的一點不差。不過那年物理考試的附加題,當時覺得是我見過最難做的題目,一籌莫展。問老師,也不知道答案。

 

後來想想:一門課程學到這個程度,即使拿不到滿分,錯,錯在哪?死,死在哪一塊?一清二楚,這可能就叫掌握了吧。

那年高考有一個規定:開考30分鍾內不得交卷。可能是怕做不出來的人早早交卷,影響他人的情緒。上了大學後跟同班同學們聊天,其中有一位同學說:因為不讓交卷,他早早的答完了,然後覺得很無聊,竟然打瞌睡睡著了。直到老師拍他肩膀,他才從夢中驚醒,四顧左右,考場隻剩他一人。後續有判官言道:睡著考進科大,躺著科大畢業,神人也!

 

科大還有一位同班同學,後來回憶說:自己答完題了,想提前交卷,被老師按住,然後百無聊賴地玩橡皮。這個同學在考試的前一個星期,看書看得厭煩了,丟下書本上街幫奶奶賣冰棍:赤豆冰棍四分錢一根、奶油冰棍5分錢一根。記住了生意經,也並不影響考上科大。

 

科大真的有不少牛人 !

 

作者主持高中畢業40年聚會

 

那個炎熱的夏天,高考那三天稱得上酷暑難耐。那時考試的教室,沒有降溫的設備。老師借了一台電扇放在講台,考試中間,教務長從肉聯廠采購了冷凍豬肉的冰塊,大塊大塊的,抬到每個教室.......雖然不一定有多大的作用,但是內心是很感動的。那個質樸的年代,老師也是全心全意、真心誠意地希望學生們好、為學生們著想。

 

等我們三天考完,天就下雨了,氣溫也降下來了。老天爺是要測試一下我們的毅力。然後普降甘霖,皆大歡喜。

 

在高考40周年聚會現場

 

高考40年同班姐妹們相聚玄武湖畔

 

皆大歡喜

 
 
 
 
 
 
 
 
 
 
 
 

 

等待考試成績公布的那段日子,是很難熬的。欣喜的是科大的招生老師上門了。可能每個中學排名最前的學生,都是他們招募的對象。雖然沒拿到考試成績,但是班主任老師幫我們評估了答題情況,給了一個預估分。

 

預估分就成了科大招生的主要依據了。想想招生老師真不容易,萬一偏差很大呢?當時約定:低於預估20分也會錄取,這樣我們吃了定心丸:就認準科大了。科大成了第一誌願。

 

當年科大因為有少年班,名氣極響,風頭蓋過清華北大。而且“不要命的上科大”,感覺隻有科大是老老實實讀書人的去處,也就沒有猶豫了。

 

真可謂一分定終身、一選入“歧途”。人生的命運就在這個瞬間已注定。

 

成績終於出來了:511分,不包含附加分。拿到成績,欣喜萬分,主要是因為高於預估分,覺得自己沒有辜負招生老師的信任,這樣錄取就沒有任何障礙,可以得償所願了。那年江蘇的理科分數線是425分、安徽是399分、天津354分、北京397分等等,江蘇是最高的。我這個成績,在南京市也是名列前茅的。

 

那一年高考,依然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錄取率不到全部應屆畢業生的4%。我們很幸運,拿到了高等學府的通行證,而且是科大這樣的學府。

 

有老師曾經在課堂,大談高考的意義。他說的那些大道理,基本都沒記住。但是他打了個比喻,一直記著,他說那是未來穿皮鞋與穿草鞋的分水嶺。

 

高考是一場相對公平的競爭,是每個人進入社會的第一張入場券。如果人生是一場長跑,高考是記錄你18歲成績的記錄點。一旦在第一個節點就開了個好頭,你就趕上了開往春天的列車。

 

2020年作者在科大水上報告廳

 

《科大瞬間》編輯部

文圖編輯:黃劍輝, 劉揚

排版編輯:俞霄

常務編委:許讚華 803 | 劉揚 815 黃劍輝 815 | 滕春暉 8111

 

投稿郵箱:kedashunji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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