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大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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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白年代,偶見繽紛

(2021-07-23 17:44:32) 下一個

灰白年代,偶見繽紛我的科大瞬間

第93期      滕春暉 816/8111

2019-11-30

 

我不清楚應該如何形容自己在科大的寒窗歲月。如果一定要我總結一下的話,那就是她和當時大多數的印刷品、建築物一樣,灰白一片、平淡無奇。不過轉念一想,上了科大,雖然要比其他大學的學生在求學路上多攀爬一年,但當時好像也不感覺到漫長難熬。參照愛因斯坦那兩句極簡通俗版的相對論,可以導出自己當時也有過幾許舒心的片段,和幾個暖心的瞬間。於是也就努力潛到腦海深處,撈出了幾塊記憶的碎片,雖然還是沒有什麽靈光異彩,可也像深海魚類一樣,泛著些許斑斕。

隆冬季節冷水澡

上了科大,我才第一次使用公共澡堂。讓我最難適應的,並不是那東洋式的“袒裎相對”,也不是那彌漫滿屋、令人窒息的水蒸氣,更不是剛剛抹完香皂不巧碰上停水的窘境,而是那澡堂並非天天營業。起初一兩年,合肥的冬天又潮又冷,隔天洗澡還能勉強將就,畢竟上課時我都希望能袖手不抄筆記(隻恨沒有達爾文、特斯拉、和老羅斯福那樣過目不忘的記憶力)。但是一旦適應了合肥的氣候,在浴室不開放的日子裏就會覺得渾身發癢,於是以高年級學長為楷模,開始嚐試冷水澡。

當年在合肥的冬天洗冷水澡是個不小的挑戰。合肥的自來水隔熱好像特別差,夏天想衝冷水澡涼快一下時,那水管裏的水竟然有點像是澡堂裏的溫水(當然是多雲天氣、陽光不足的日子裏不給力的溫水),洗完冷水澡後,後背還沒幹透,汗水就來接班了。到了冬天,水龍頭出來的水卻是徹骨如冰。所以洗冷水澡絕無可能像溫泉水滑洗凝脂那麽美妙愜意,而通常是這樣的一組微型三部曲:走向水房時方為赤足走在田埂上的那份輕快和興奮;手一碰到冰冷的水龍頭,就立刻切換到鬼子進村的那種躍躍欲試和戰戰兢兢的雙重變奏;最後冷水潑身時,那就是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隻是這“刀槍鳴”換成了洗冷水澡的“勇士”的大吼:那一聲“呐喊”一是為自己壯膽,二是因為那如錐刺骨的感覺。而待在宿舍裏的人,隻要聽到了從水房傳來能穿破幾層門窗的那種自虐式尖叫,就知道有人在洗冷水澡了。

當然我也很快就找到了最佳流程。那就是先端一盆水,從頭澆下,然後快速打上香皂(當時不知香波為何物)。然後再澆兩盆水。這樣大概經過兩三次的“冰激淋”,冷水澡就洗完了。

正如嘴嚼青橄欖後苦盡甘來,洗完冷水澡後一點也不覺得冷,反而覺得很暖和。個中奧秘,我還是十幾年後去洗北極溫泉才知道的。北極溫泉裏有牌子建議大家從桑拿房出來後,馬上在門口的冷水瀑布或者冷水池裏麵泡一兩秒鍾,還詳細解釋這樣就會使僨張的毛孔瞬間收縮,讓身體寒風不侵,於是在冰天雪地裏走到另外一個桑拿棚屋的時候,就不會覺得冷甚至傷風感冒。

 

體驗“ 史前“ 客服

如上所述,當年合肥並沒有24小時熱水供應,於是熱水瓶就是不可或缺的置備了。不僅每天睡前洗腳暖腳需要它,而且每天喝的水都靠它,因為當年沒有什麽飲料,甚至沒有礦泉水。喝自來水呢,又擔心腹瀉。而學校的開水房一天隻在三餐時開放。有段時間為了確保每個熱水瓶都裝滿開水,我們宿舍甚至訂立了一個約定,輪流值日。如果值日的人沒去打水,就要交罰款(菜票)給補位幫他打水的人。限於當時的熱水瓶設計和體量,每次最多能拿4個。我們宿舍有6個人,這就意味著,三餐後很可能要去開水房兩次。還好當時學校開水房的位置比較居中,離學生宿舍樓都不遠。詭異的是,女生樓反而離開水房最遠。

當年對我如此重要的熱水瓶,卻偏偏剛買來不久就碎了。那時一個熱水瓶的花費並不是可以忽略不計的,所以我想了想,就提筆給廠家寫了封信,詳細解釋了瓶膽碎時我確實是輕拿輕放,使用上沒有問題。記得我用的熱水瓶的塑料外殼是紅白條相間的,廠家好像在蕪湖。沒料到鴻雁殷勤,廠家還真的很快就回信了,說他們有人到合肥出差,會順道給我捎一個瓶膽。到了預定的日子,我就到長江路的一家旅店找到了他們。他們很熱情地和我聊了片刻  ,就把瓶膽交給了我。我像抱著新生嬰兒一樣,小心翼翼地上了公交車回到學校。在往後的日子裏,我格外小心地使用熱水瓶,比如說每次都會往熱水瓶裏加一點點熱水,然後再涮一下,讓瓶膽溫度均勻後再把熱水加滿。

當時中國依舊處於物資短缺的經濟“隧道”中,往往隻有賣方市場,沒有售後三包,大多數廠家更是沒有“顧客就是上帝”、“客戶服務”這類概念,所以廠家此舉讓我非常感動。讓我自己過意不去的是,我本來在感激之餘想給報社寫封信,表揚一下這間廠家。可能是因為期中考試還是機房作業的原因擱置了一下,就再也沒動筆。其實,我在高中時就曾經給報社寫過信,而且還真的登上了報紙。今天把這件事寫出來,就是希望讓當年幫助我的人耳根一熱,知道有人在遠方為他們點讚。

誇張地說,初生牛犢敢馭虎,又嚐到了甜頭。這段經曆不隻讓我節省了一筆開支,而是讓我在涉世之初就對商家和廠家這個群體有了正麵的印象。於是在以後的日子裏,凡是產品或者服務有了什麽問題,我都會反饋給商家,如果是質量問題更是會毫不猶豫地去退換,因為我發現大部分廠家、商家雖然不是每次都能達到我的預期,但是他們會很高興聽到反饋,不管這種反饋是正麵的還是負麵的。一個反例就是,我聽說有一戶房客,因為不想麻煩房東,就沒報告房子漏水,結果本來半小時就可以修好的小問題,等到房客搬走後,房東發現已經嚴重到需要重新翻修房屋。也許這家房客的初衷是溫良恭儉讓,但是可以想象到這個房東會對他們有多麽失望。

推己及人,我在職場上也就很留意征求、聽取客戶的意見,因為唯有如此才能知道用戶之所需,從而更有效地改進產品和服務。經商如此,治國亦如是,當然這就扯遠了。

熙攘之中尋靜處

當年的圖書館也是鉛華未著,一身灰白,宛如白衣素顏的下凡仙子。左翼一樓就是320機房,外文閱覽室則在中部和右翼連接處二樓。當年的圖書館可能是眾多學子最熟悉的地方。那裏除了借書處、報刊閱覽室、電化教室、和一樓的報欄,最常去的是二樓、三樓、四樓的自習室。我對它了如指掌,哪怕在黑夜裏停了電,可能不用怎麽摸索,也能走下樓、走出大門。相信不少校友都有同感。

英文中有句諺語:In every crowded quarter, there is a dark alley(每個鬧市都會有暗巷),科大圖書館也有個暗巷。這裏要說的“暗巷”,不是東側一樓的那個還沒服役就被燒毀的320機房(這件事我也是一兩年前才聽到學長說的),而是二樓自習室西邊門口和樓梯之間的那個小房間。那樓梯緊挨廁所,每天從它門前走過的人,若非如過江之鯽,也該以千人次計。但是我從未看到有人出入那門口,大家似乎對它熟視無睹。自詡在自律方麵有業餘段位的我,有一天終於按捺不住心中那股與日俱增的衝動,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那扇門,才發現這是外文閱覽室。這閱覽室讓我一直沒齒難忘。

我當時在書架中瀏覽了一下,很快被一本畫冊吸引了,那書名好像是World Atlas。它不隻是一本地圖冊,而是有點像百科全書,包括簡要地介紹了各個國家的風土人情、和地理曆史。其中的曆史也和我們學過的中國曆史不同,在王朝更替和帝王將相的榮辱沉浮上著墨不多,而是涵蓋了宗教、經濟、政治、科技、文化藝術、哲學思想等各方麵的大事件。幾乎每頁上都有精美的彩色照片,和當時國內大部分灰白的印刷品有天壤之別。我很快就迷上了這本書,幾乎每天都會去那閱覽室。而這本書就像我養的一隻寵物一樣,每天都在那個角落裏等著我來,把它捧出來把玩一通。這本書不僅像阿拉丁神毯一樣帶我鳥瞰了世界各國,而且讓我學到了很多單詞,雖然不如當時一些英語高手野蠻背字典記的單詞多,但是效率會好一些,畢竟這樣碰到的單詞是比較常用的。略舉兩例:翻到英國的那一節時,就看到了constitutional monarchy,查了詞典才知道它的意思是君主立憲製。此前,我連這個中文詞都還沒聽說過,對這種製度的確切含義就更是一無所知了。我還在書裏見到美麗水城威尼斯那真可謂一葉扁舟的小遊船,一下子並且永遠記住了這個單詞—gondola(見下圖)。於是不知不覺之中,我的英語水平也就提高了不少,從此經常借閱英文的專業課參考書(外文書相對比較容易借到)。我雖然不敢妄比五百多年前馬丁?路德在大學圖書館發現一本聖經的劃時代意義,但是我完全理解他當時那種如獲至寶的感覺。

美麗的水城,輕盈飄逸的gondola

 

說到查字典,閱覽室裏正好有一本很好的原版《英華大詞典》。我發現它比當時銷量最大的《新英漢詞典》無論是釋義還是例句都地道得多,所以我後來在書店看到了有《英華大詞典》就毫不猶豫地買了一本,從此再未碰過新英漢詞典。

 

看到這裏,有人可能要問,既然對這本書這麽愛不釋手,為什麽不把它借出來,如此不就可以見縫插針在“三上”看嗎(“三上”即歐陽修說的馬上、枕上、廁上)?這是因為這間閱覽室裏幾乎都是原版外文書,概不外借(背後的原因可能是原版書都很貴,而且是用當時很稀缺的外匯買來的)。可能正是這個原因,這裏是門庭冷落人影稀。實際上,來這間閱覽室的人如此之少,如果不是我更喜歡在自然光下自習(所以我不太喜歡二樓自習室),我甚至可以把這閱覽室當成私人書房,然後嚐試效仿傳說中的馬克思所為:在圖書館天長日久,把腳下的那塊地板用鞋蹭出一個坑。

我在科大五年,良師益友可謂多矣,比如我當年在課外就曾經“從遊”過溫元凱教授,從他那裏學到了不少東西。可是如果他們能原諒我的直率和冒昧,我想說的就是,在為了本文而回首大學時光的時候,我發現,科大時期對我影響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推開了那扇門,因為那不僅為我打開了眺望世界的一個窗口,而且最能體現我在大學裏學到的兩項“軟技能”:

一是自學,或者更準確地說,是養成了自學的習慣,找到了一些自學的訣竅(比如說在枯燥之中尋找樂趣)。至於自學的能力,其實是與生俱來的(機器尚能自學,況人乎?)。

二是獨立思考、樂於摸索,讓我以後不再處處但求無過地從眾,而是不避岔道。就像George  Strait的那首歌《The  Road  Less  Traveled》裏唱的那樣。雖然還沒有像被金塊絆倒那樣撞上大運,可也不時有些驚喜。

行文至此,我突然領悟到,當年在科大校園生活之波瀾不興、了無色彩也許是再自然不過的了,畢竟我剛剛從以高考為目的填鴨式的教育中放飛出來,因此那隻是我獨立思索的萌芽階段。正如一棵幼苗,剛剛破殼而出的時候總是蒼白脆弱,隻有曆經風雨長大後,才會是樹冠蔥鬱,甚而枝杈繽紛。

灰白合影,繽紛記憶。第二排右一是作者。

難忘朝夕同窗苦讀,更喜年年如約重聚。2016年在紐約州指湖度假屋,前排右一是作者。

 

(文中風景照片來自網絡。如果涉及版權,請與編輯部聯係。)

文圖編輯:況敬雷, 俞霄, 黃憲安

排版編輯:俞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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